据北京大学官方微博消息,著名的数学家、教育家和社会活动家,中国民主同盟的杰出领导人,第九届、十届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中国民主同盟第七届、八届、九届中央委员会主席,第九届中央委员会名誉主席,欧美同学会原会长,北京大学原校长,***的优秀党员丁石孙同志,因病于2019年10月12日14时35分在北京逝世,享年93岁。

丁石孙于1984年3月至1989年8月任北大校长。

《有话可说——丁石孙访谈录》曾公开了丁石孙65岁生日那天写的遗嘱,安排好了自己的后事,不留骨灰,回归自然。

全文如下——

朋友们:

今天是我65岁的生日,似乎是应该想一下自己的身后事。没有人能准确地预见自己死的日子,因之话早说为好。

1. 我死后一切从简,不要任何仪式,尽快送火葬场,一切请他们按常规处理,不要骨灰。我来自自然,我愿意再回到自然。

在我死前或死后,凡是不在北京的亲属,绝对不要因为我的缘故来北京。对世界来说,我的死是一件极小的事情,过去就过去了。

2. 如果我有一段病重的时间,千万不要为了延长生命给我和大家造成不必要的痛苦。如何处理,请我的爱人做决定,她是了解我的。

3. 也许我死后还有一点现款,请把我的一份(根据法律)捐给北京大学数学系,如何使用由数学系决定。我对数学是有感情的。至于实物,由我的亲属处理。

4. 我死了以后,当然要发个通知,请按以下格式:

丁石孙,出生于1927年9月5日,已于x年x月x日去世,特此通知。

下面由家属签名。至于发给哪些人,由你们决定。

5. 请不要为我的死悲痛。我衷心希望你们生活愉快。

丁石孙

1992年9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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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我是个失败的北大校长······”

在北大百年校庆上,季羡林说,北大历史上有两位校长值得记住,一位是蔡元培,另一位是丁石孙!1988年时任北大校长的丁石孙曾拒绝毛新宇入读北大,一时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据学生王佳回忆,那时的北大,就是他们心目中大学的样子。在一次接受央视的采访时,丁石孙却说:“我是个失败的校长……”

1984年,丁石孙接待到北大访问的德国总理科尔。

晚年的丁石孙,总是坐在这间不足30平方米的起居室里。

他腿脚不便,十多年前还在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任上时,他已用上轮椅。后来,若非不得已,他很少出门。

最近这些年,他视力下降得厉害,书报已不能看,起居室的电视机很大,但他仍看不清。

他总是坐在起居室的单人沙发上,一坐就是一天。沙发旁的小圆桌上,放着一杯浓浓的绿茶。他在上海长大,一直保持着喝绿茶的习惯。

夫人还在世时,会挨着他坐着,与他聊天。夫人病重后,他便独自坐着,听电视、听音乐。他喜欢贝多芬,尤其喜欢《欢乐颂》和《英雄交响曲》。

退下来11年了,常去看望他的人不多,妹妹丁永宁是其中之一。她刚走到起居室门口,竖着耳朵听声音的丁石孙就能从脚步声中分辨出她:“你来啦。”

他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耳聪目不明,五体不由己,话也越来越少。但窗外的人和事,依然声声入耳。

丁石孙任北大校长期间留影

“老丁”

妹妹丁永宁曾任新华社资深记者,离休后担任国家高端智库新华社世界问题研究中心的研究员,她常把国内外大事说给丁石孙听。丁石孙偶尔会发一两句议论。

民盟中央研究室主任刘圣宇曾担任丁石孙的秘书,他也常从网上搜集新闻,尤其是知识分子关心的事,打印一摞,带去念给丁石孙听。

不过,丁石孙最喜欢听的,是有关北京大学的人和事。

刘圣宇1998年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当年便来到丁石孙身边工作。那时,丁石孙早已卸任北大校长,任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民盟中央主席。不过,刘圣宇的老师们都曾与丁石孙在那方园子里共事。他从自己导师的近况说起,丁石孙便会接过话茬,回忆北大岁月。这些年来,他一直称呼丁石孙“丁校长”,他们俩谁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北大数学系原系主任李忠每年都会和一帮朋友去看丁石孙。

二三十个人,都是昔日师友,坐在丁石孙家六十余平方米的客厅里聊天。客厅里放满了来看他的人送的花。大家海阔天空地谈着,没什么目的,学校的大事,系里的小事,想到什么说什么。刘圣宇发现,这时候的丁石孙,仍然话少,但整个人的状态都放松了下来。

李忠和其他人都保留了当年的习惯,称呼丁石孙“老丁”。有工作人员不解,认为应该称呼“丁委员长”,李忠不肯,觉得别扭。

北京大学前常务副校长王义遒常和李忠一起来。丁石孙任北京大学校长期间,王义遒是教务长。看着眼前越来越沉默、笑容越来越少的丁石孙,王义遒常常想起近半个世纪前的他。

那时,丁石孙是北京大学数学系的系主任,瘦高的个子,穿着中山装,气度很好。王义遒是无线电系副系主任,常和丁石孙在学校的系主任会议上碰面。

“***”刚刚结束,北大百废待兴,丁石孙发言时,有点慷慨激昂的样子,王义遒觉得,眼前这个刚刚年过半百的人,大约要做点什么了。

1988年北大90周年校庆,丁石孙(左)与费孝通(右)合影

“回去我要战斗”

1983年,北京大学校领导到数学系,向党总支***黄槐成了解丁石孙。学校对***结束后数学系如何恢复正常教学工作很感兴趣,让他作汇报。

黄槐成向《中国新闻周刊》回忆,***后系里面对一大难题,教师队伍“断代”。***前业务水平高、教学经验丰富的老教师人数不足,补充进来的工农兵学员教师,大多数业务能力不能满足教学需求,急需调整补充。

时任数学系副系主任的丁石孙很慎重,他自己在***中挨过整,但觉得如果简单地赶人,会把他们推到对立面。他希望能给这批年轻人第二次机会。

丁石孙基本功扎实,课讲得好,在学生中名声很好。1958年,他因同情右派,受严重警告处分。1960年,他在反右倾时成为“阶级异己分子”,被开除党籍。甄别***后,“***”又开始了,他作为牛鬼蛇神被关进黑帮大院,下放干校,***后才获得***。他的名字早在学校里传开,无论从业务上还是人品上,都很受尊重。

最后系里商议决定,允许这批教师两年内不授课,并帮他们制定教学计划,重新进修。进修过程中,多数人跟不上,主动申请调走,少数人申请转为行政岗位,个别人最终考上了系里的研究生。这种豁达开明的处理方式,使数学系的工作早于全校步入正轨。

1980年,丁石孙被任命为数学系主任。1982年末,他辞去系主任一职,去美国哈佛大学做访问学者。

时任北京大学副校长王学珍向《中国新闻周刊》回忆,1983年,北京大学校长面临换届选举,校领导们商量提拔哪个系主任进校领导班子,大家意见比较一致,都觉得丁石孙把数学系搞得好。

之后,北大进行了一次民意测验,请大家填写校长人选,副处级以上的行政干部、副教授以上的教师均可以参加。丁石孙是得票数最多的人。

随后,校方将意见上报教育部。1983年10月,在美国的丁石孙得知消息,自己即将被任命为北大校长。

有老友给丁石孙泼冷水,告诫他北大校长可不好当。姚曼华夫妇就持这样的观点。

姚曼华与丁石孙相识于1947年的上海大同大学,二人均是学生会干部,均参加了学生运动,丁石孙还被***投入监狱。后来,二人同时被大同大学开除,进入上海大学生的黑名单,不可再入学。1948年,丁石孙考上清华大学。次年,姚曼华进入燕京大学。建国后,因院系调整,二人相聚于燕园。姚曼华在北京大学教党史,她的先生和丁石孙都在数学系教书,三人成为多年挚友。

姚曼华告诉《中国新闻周刊》,他们夫妇觉得丁石孙有理想有信念也有能力,但担心他对困难估计不足,如果遭受挫折,可能会受到很大打击。丁石孙却踌躇满志。他预判到了困难,但相信自己可以做点事。回国前,他告诉友人:“回去我要战斗,不是一般地战斗,前后左右上下都要战斗。”

“他想在自己的任内把北大的民主和科学精神发扬起来。”姚曼华说。

1984年3月,57岁的丁石孙上任北京大学校长,王学珍上任党委***。

在就职讲话中,丁石孙说:“一般的说法,叫新官上任三把火。我没有三把火,我在北大工作了这么多年,火气早没了。同时,我也认为,中国的事情比较复杂,不是靠三把火能解决的。我只希望能够做到,下一任校长接任的时候,比我现在接任的时候,条件要好一点。这就是我的目标。”

1984年邓小平(左五)接见陈省身(左六)及夫人(左四)时,丁石孙作陪(左二)。左三为何东昌,左七为胡国定。

“好像春天进入了他的心里”

新班子首先提拔了一批年轻人。学校做出规定,教师年满65岁必须退休,也不能参加学术委员会。如今,这批年轻人均已成为北大各个学科的带头人。

1985年2月,无线电系副系主任王义遒在美国访学结束,回到北大,被提拔为自然科学处处长,在教务长领导下,负责全校理科的教学科研工作(另有社会科学处负责文科)。

1986年,丁石孙问王义遒,觉得北大存在什么问题,他回答,没有目标。“不少人工作都得过且过,没有奔头。这样的集体没有朝气,没有凝聚力。”

王义遒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当时市场经济刚起步,“脑体倒挂”现象严重,“读书无用论”冒头,各种海外新思潮又不断传进中国,北大内校风、学风有些混乱浮躁。

1986年下半年,丁石孙提出了六点治校方针:建设世界一流大学;从严治校;贯彻竞争原则;坚持双百方针,活跃学术空气;树立综合平衡与全局观念;分层管理,坚决放权。他还在中层干部会上作了报告,大张旗鼓推行改革措施。

时任北大数学系主任李忠对其中的一项改革措施极为赞赏,即工资包干制改革:各系根据教学任务确定应有的教师编制,学校据此确定工资总额,具体分配由系里决定。他向《中国新闻周刊》回忆,有的系超编厉害,但工资总额就这么多,只能处理掉那些不上课、科研任务也完成不好的人员。

根据“分层管理、坚决放权”的规定,数学系自主制定了分配办法。分配向教学倾斜,不上课的教师只拿基本工资,不发奖金;教学中又向基础课倾斜,基础课的工作量乘以1.2~1.3的系数,奖金也更高。教师的教学积极性立刻被调动起来。

丁石孙也以身作则。虽然当了校长,却坚持给学生上高等代数这门基础课,除非不得已,从不耽误课时。

他还推动了北大的学科建设。北大历来以基础研究为主,在向市场经济转轨的80年代,基础研究面临着难以拿到国家课题和经费的困境。“学校决定,大船要转向,要增加应用科学和技术科学的比重。”王义遒说。学校成立了5个交叉学科中心,陆续开设15个国家和部门重点实验室,加强了应用科学研究。

那些年,丁永宁常在星期天去北大看哥哥。

每一任北大校长都可以在任内搬进北大燕南园的一套独栋小楼居住,但丁石孙拒绝了,仍旧住在中关园一套不到80平方米的老旧房子里。丁永宁却在他脸上看到了难得的笑脸。

“以前,我很难看到哥哥的笑脸。一会儿反右,一会儿反右倾,一会儿‘***’,折腾极了。我看着他都觉得心疼。自从他当上了北大校长,我觉得他很阳光,意气风发,准备大干,好像春天进入了他的心里,属于他的时代来了。”她向《中国新闻周刊》回忆。

1987年2月,崔健在北京大学 举办了首次个人演唱会,

演唱了《苦行僧》《快让我在雪地上撒点野》,大批学生为他倾倒。

“当校长就是要大家自由发展”

在学生们的印象里,丁校长总是穿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或灰色衣服,骑一辆旧自行车,穿行在校园里。有人想找他说话,直接把他的自行车拦下来就是。

他的电话号码是公开的。有学生觉得食堂太难吃,直接打电话到他家里臭骂他一顿,让他自己去食堂尝尝。他并不恼,真的开始食堂改革。之前,北大各院系学生吃饭的食堂是固定的,他引进竞争机制,饭票在各食堂通用。食堂有了竞争压力,质量立刻提高。

他强调从严治校,但希望能给学生营造宽松的成长环境。“个人需要自由发展,老师也需要自由发展。我觉得校长并没有高人一等的地位,你唯一的办法是创造条件让大家能够自由发展。”他后来如此回忆当时的治校理念。

他告诉王义遒,自己年轻时参加学生运动,没有一门课是从头学到尾的,大多靠自学。他觉得大学最重要的就是教给学生基本的学科知识和学习方法,打下基础,培养素质。

1986年起任北大教务长的王义遒告诉《中国新闻周刊》,教务处曾做调查,发现北大理科各系***前的毕业生当时仍在从事本专业工作的并不多。他们由此意识到,大学不应过分强调专业教育,而要拓宽学生的视野。学生可以在这个过程中发现自己的兴趣,找到自己的研究方向。如果不想把时间都用于专业知识的学习,学校应尊重其选择;如果想转系,学校也会同意。

丁石孙让王义遒通过各种途径了解学生的需求和意见,他自己也常常直接跟学生对话。有一段时间,他几乎每周固定和一些学生见面交流。这些学生思维活跃,关心国内国际大事,双方常就学校改革平等交换意见。

1986年入读国际政治系的学生王佳向《中国新闻周刊》回忆,那时的北大就是他们心目中大学的样子。人人都是理想主义者,觉得自己对国家、民族和社会承担着使命和责任,心怀热情和希望。

新生被学长们告知,要读《围城》《麦田的守望者》和《第二十二条军规》,这是北大“准读本”。“三角地”贴满了讲座海报。每到晚上、周末,各个教学楼里会有各式各样的讲座,从朦胧诗到存在主义,从弗洛伊德到现代派。

未名湖畔,五四文学社常常在那里讨论诗歌。学生宿舍和食堂的墙上,贴着原创或分享的作品,谁都可以“跟帖”,支持或批驳。北岛、多多、顾城三位朦胧诗派的代表诗人来电教报告厅座谈,学生们毫不客气地发表看法,其气势让三位诗人似乎都有些怯场。

1987年,崔健在北大开演唱会,唱了《苦行僧》《快让我在雪地上撒点野》。在此前后,黄建新的《黑炮事件》、陈凯歌的《黄土地》《大阅兵》和张艺谋的《红高粱》在北大上映,北大成为这些导演检验新片、寻找知音的一个基地。

有一阵子,男生29楼每天晚饭时有个“笑林广播电台”的自治播音,三个播音员,分别叫氨基酸、维生素和半导体。每天播音大约半个小时,庄谐杂出。他们动不动就给隔壁31楼的女生献歌,于是几座楼间一阵欢呼。

1988年,北大90周年校庆,中文系教授谢冕著文《永远的校园》,收入北大出版社出版的《精神的魅力》。

“科学与民主是未经确认却是事实上的北大校训。二者作为刚柔结合的象征,构成了北大的精神支柱。把这座校园作为一种文化和精神的现象加以考察,便可发现科学民主作为北大精神支柱无所不在的影响。正是它,生发了北大恒久长存的对于人类自由境界和社会民主的渴望与追求。”谢冕写道。

但在数年的校长生涯中,丁石孙也常感到力不从心,推动改革十分不易。

1988年,他给时任国家教委主任李铁映写过两封信,说已经干了4年,身体很不好,希望能同意自己辞职。“我觉得一个人做不成的事情多得很,做不成就算了,我已经尽了力了。”他后来解释。

但辞职请求没有被接受。1989年春节后,时任国家教委领导找他谈话,希望他继续主持北大工作,他同意了。他告诉王义遒,希望对方跟他一起酝酿新一届行政领导班子。

但8月下旬,时任国家教委领导再次找丁石孙谈话,批准了他的辞职请求。

在告别讲话中,他说:“我当了五年校长,由于能力有限,工作没做好;我是历史乐观主义者,相信后来的校长会比我做得好,会把北大办得更好。”

2013年,丁石孙访谈录出版,取名《有话可说》

但晚年的丁石孙似乎更喜欢倾听,常常处于沉默状态

“犹抱初心可曾变”

离任第二天,丁石孙回到数学系,找到时任数学系系主任的李忠。“他说,我来找你报到,请系里安排我的工作。”

丁石孙空闲了许多,他常常和夫人骑着自行车,到香山、植物园玩儿。有时候,也会一个人在校园里默默地散步。

1990年,他左眼眼底出血,左眼视力基本丧失。

1993年,在民盟中央主席费孝通的提议下,丁石孙调入民盟中央,由兼职副主席成为专职副主席。

调任前,丁石孙有些犹豫,他原本想在北大数学系安安心心地教书。李忠劝他:“你对我们普通知识分子很了解,你到那个地方,可以代表我们发言。”

调任后,丁石孙仍然定期到北大给数学系一年级新生上基础课。

1996年,他出任民盟中央主席。1998年3月,出任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

1998年,时逢北京大学百年校庆,丁石孙到校出席纪念活动。介绍贵宾时,当他的名字被念出,全场响起了极为热烈的掌声。季羡林发表讲话时说,北大历史上有两位校长值得记住,一位是蔡元培,另一位是丁石孙。

校庆期间,丁石孙被校友们包围了。学生们争相和他合影,纷纷请他到自己班里坐坐,为大家讲上一课。常常才出一个班,就被另一个班“架”走了。

但敏感的老友们也发现,学生运动出身、一辈子的命运与政治紧密相关的丁石孙,不再谈论政治。他们明白他的种种想法,只与他聊聊北大和往事。

丁石孙的腿脚逐渐不灵便,2001年,他和夫人到姚曼华夫妇的新家做客。他的腿已不能行走,靠两个警卫架着进门。看他身体这样差,老友们觉得,可能是在北大当校长期间累坏的。

2013年,丁石孙访谈录出版,取名《有话可说》。但在丁永宁眼里,晚年的哥哥似乎更喜欢倾听,常常处于沉默状态。

她想起少年时期,哥哥推荐自己看罗曼·罗兰的《贝多芬传》。书是傅雷翻译的,傅雷在扉页后面,引用了孟子的一段话:“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她觉得,每个字都可以贴切地用在哥哥身上。

不再承担丁石孙秘书工作的刘圣宇,依然常常探望这位老领导。每每走进起居室,眼前的丁石孙就像一座山,沉默而坚定。

在接受央视的采访时,丁石孙说:“我是个失败的校长,因为我心目中理想的、好的学校,不是这样的,没有达到。”

记者说,后来常常有人追忆那时的北大。丁石孙笑笑:“我运气比较好,因为1988年确实是北大达到很高水平的一年。”他觉得,那种精神的魅力,是“不太容易消失的”。

记者追问:“你的信心会因此失去吗?”丁石孙抬起手,放在领带上:“那就不是我能做的,我从历史上已经过去了。”

2016年1月底,北京大学86级学生派了几个代表,看望正在住院的丁石孙。

毕业于国际政治系的王佳已有多年没见过丁石孙。眼前这个瘦小的老者,与她记忆中风度翩翩的丁校长大不一样。

他们带了一束花、一张卡片和一首诗。卡片上说:“感谢您给了我们北大历史上最好的几年。”丁石孙看不见,他们就读给他听:

遥记当年初相见,我正少年君英年。

五湖四海风云会,一世之缘结燕园。

风度翩翩谆谆语,当日风华如昨天。

可叹流年如水转,一去经年改容颜。

千山万水追寻遍,为觅梦境过千帆。

虽经九转而未悔,犹抱初心何曾变。

长揖一拜谢师恩,弟子沾巾不复言。

心香一瓣为君祈,福寿安康复翩翩。

89岁的丁石孙已口不能言,却听得清学生说的每句话。几个女同学俯下身去,拉住他的手。

他睁着眼睛,轻轻地点了点头。

本文首发于2016年3月7日总第746期《中国新闻周刊》

应采访者要求,王佳为化名

选自:中国新闻周刊杂志(china-newswee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