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眸1949那年春天——“抢救学人计划”中的上海五位校长

1948年末。国共内战正酣，但高下已现，***着手为退守台湾作准备。除了将巨额黄金运往台湾，蒋介石认为更重要的是人才。“抢救学人计划”由此应运而生。蒋介石指令傅斯年与朱家骅制定该计划，，由傅斯年、陈雪屏、蒋经国三人负责具体“抢救”事宜的谋划与操作，杭立武继任教育部长后亦参加其中。按蒋介石指令，下列学人必须“抢救”出来送赴台湾：一是各大专院校的负责***，二是中央研究院的院士，三是因政治原因必须限令离开大陆的高级知识分子，四是在国内外学术上有杰出贡献者。我的父亲欧元怀，上海私立大夏大学创始人之一，时任大夏大学校长，亦被列入“抢救计划”名单。

1949年3月，北大校长胡适和清华校长梅贻琦南下途经上海，父亲去南京路静安别墅梅贻琦寓所看望，胡适亦在。父亲遂邀二位同至南京路中国实业银行楼上餐厅叙餐以尽地主之谊，这是父亲与两位老朋友最后一次见面。

稍后，教育部长杭立武抵沪，令我父亲与同济大学校长夏坚白、复旦大学校长章益、交通大学校长王之卓、上海医学院院长朱恒壁离沪南下，并为五位校长及家眷预订了飞机。杭立武抵穗后还给五位校长汇来去台湾的安家费 。

追寻五位校长早期的人生轨迹，竟是惊人地相似。都曾留学欧美名校；学成后都回到故土报效国家，并成为各自领域的专家；都在上世纪四十年代成为国内知名大学的校长。在这决定命运的时刻，五位校长的想法和抉择也不约而同：都对***感到失望，中共地下党组织恰当适时的秘密接洽使他们看到希望，最终都决定与各自执掌的学校一起留沪。所以他们既没领安家费，也没上飞机，而是联名发函给杭立武，推延行期。上海医学院院长朱恒壁还在他兼任院长的上海红十字医院（今华山医院）特辟一病房，挂上“重危病人，谢绝探访”的牌子，作为五位校长商议逃避***“劝驾赴台”对策的秘密据点。

人民解放军逼近上海。一天深夜，汤恩伯将五位校长请到警备司令部办公室，当场发给飞机票和特别通行证，严令五位校长必须在一周内携眷乘飞机离沪南下。五位校长当时面面相觑，没有拒绝。但走出司令部大门，五人同时发出会心一笑。最终，五位校长都在中共地下党组织的帮助下与学校一起平安留在上海。

1920年代，欧元怀（后排左三）在纽约留学哥伦比亚大学期间，与房东（前排中）、侯德榜（左一）、查良钊（左二）、蒋廷黻（左四）合影。 本文图片 华东师范大学档案馆提供

五位校长1949年后的人生经历依然同样惊人地相似。最初都在原校继续担任校长，分享了和平年代带给学校的新生机遇；几年后都被调离降级使用：同济校长夏坚百1956年调任武汉测绘学院院长；交大校长王之卓1952年调任青岛工学院教务长，后调任武汉测绘学院系主任；复旦校长章益1952年调任山东师范学院心理学教授；上海医学院院长朱恒壁1953年调任浙江医学院系主任；大夏校长欧元怀1952年被任命为华东师范大学副总务长，教育系心理学教授。五位校长都怀着对事业的执着追求与对人民政府的高度信任欣然赴任履新。

在后来的历次政治运动中，五位前校长都在所难免地被反复审查，前复旦校长章益1957年被划为右派。

***浩劫中五位前校长无一例外均遭迫害羁押囚禁，且不得不从事与其本行毫不相干工作。例如前同济校长夏坚白1970年被分配至华中师范大学教材科刻蜡纸；前大夏校长欧元怀1970年被派至干校养鸡。

但五位前校长都以顽强的生命力度过了那段艰难时世。夏坚白1977年去世，享年73岁；欧元怀1978年去世，享年84岁；章益1986年去世，享年85岁；朱恒壁1987年去世，享年97岁；王之卓2002年去世，享年93岁。

值得敬佩的是五位前校长即使在最艰难的时刻，依然没有放弃自己所热爱的教育科研事业。父亲生命的最后几年，一直坚持从事当代美英教育心理前沿科研著作的翻译工作。这并非单位布置的任务，而是完全出于他发自内心深处对自己毕生从事的事业的挚爱。这数百页装订整齐，微微泛黄的译稿，我一直珍藏。

我觉得当时被列入抢救计划名单的学人无论是去台湾的还是留在大陆的，其爱国爱民爱家爱事业之心皆天地可鉴。需要反省的是：执政者在任何时刻都不能背离初心，要切实信任尊重爱护知识分子，因为他们是国家与民族的宝贵财富；切不可将知识分子视为异己乃至敌人，决不能让反右、***这样的悲剧与劫难重演。

欧天锡

2021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