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言】传统文化从冷变热,全方位重回主流话语场,严格地说,是近年来的事。从国家政策的大力推动,到学界、民间、市场的积极呼应,这股热潮在新的历史条件下,大有蓬勃之势。而随着技术、媒介的推陈出新,传统文化的传播,不仅面临再翻译、再诠释的问题,还需要因应时代需求和受众变化,不断探索新方法、新路径。
2019年8月30日,在第三届孔学堂国学图书博览会融合出版与国学传播论坛上,融媒体时代如何实现中华经典的有效传播的主题对话,引起众多出版人、媒体人和民间国学传播者的特别关注。这场对话聚焦于融媒体、经典、有效传播三大关键词,由知名学者、贵州省人大常委会原副主任、省文史馆原馆长顾久主持,湖南大学岳麓书院国学研究院院长朱汉民,武汉大学文学院院长涂险峰,人民日报数字传播公司副总经理柳晓森,凤凰网国学频道主编柳理同台分享了他们的实践和看法。
以下是对话实录的精华部分:
主题对话现场,左起依次为:顾久,朱汉民,涂险峰,柳晓森,柳理。
顾久(贵州省人大常委会原副主任、省文史馆原馆长):优秀传统文化是中华民族永远不能离别的精神家园。纵观中国几千年,国学博大精深、源远流长,是中华民族生生不息、国脉传承的精神纽带,是中国人生命成长中的重要心灵基座。近年来,随着信息技术与互联网技术的快速发展,数字原住民数量持续增加,大众阅读习惯和获取信息的方式正在悄然发生变化,文化传播呈现出高效性、互动性、多向性的发展趋势,如何在融媒体时代做好中华经典的有效传播,是个值得探讨的话题。
文字这两个字,在传统人的心目中是很神圣的,我记得费孝通先生回忆自己曾经把字踩在脚,他奶奶把他推开说,文字是不能踩在脚下的,要把它供在神龛上。现在乡下还有这个传统,读书人写的文字要面对天地祖宗,他是有家园感、神圣感的。我给几位对话嘉宾提一个问题:融媒体可能强调了现代性和工具性乃至娱乐性,但是融媒体时代,怎么做好有效的传媒?
朱汉民:书院的兴起与媒介变化有关 国学普及也要因时而变
朱汉民(湖南大学岳麓书院国学研究院院长):我来说一下岳麓书院和凤凰网合作传播国学的例子。曾经很多人对此质疑,书院是一个非常安静的学习圣地,是研读经典、面对自己精神的地方,怎么能像大众媒体那么热闹?这是不是有违学习和研究经典的宗旨?但至今为止,我仍认为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工作。
宋代书院为什么兴起?跟印刷术的发展和书的普及有关。南北朝时,知识的载体还是竹简为主。雕版印刷发达以后,书可以复制,刻一个版就可以无限地印刷,这就使得文化实现大范围的普及。宋代有几百所书院,明清达到几千所,书院的兴起和知识的传播,就得益于媒介的重大变化。这个变化使得经典的学习可以普及到民间。
改革开放以后,我们面临着书院的重建和复兴,我们立志恢复岳麓书院的大学教育功能和学术功能,如今,这是岳麓书院的主要工作。但是,书院确实还承担着文化普及的任务。今天,岳麓书院面向大众开放,无数游客来到这里参观访问,所以我们就做了开放式的讲学,我们希望把小型的、面向专业的硕士生研究生和博士研究生的国学讲座普及到社会上来。这样的传播,范围还是非常有限。所以我们一直在探索,曾经试过跟电视媒体的合作,如湖南卫视,但电视媒体成本非常高,对收视率的要求也很高。网络媒体兴起后,我们发现网络的影响是最广的,于是2014年,岳麓书院与凤凰网签订了战略合作协议,开始通过网络直播的方式呈现专家讲座。直到今天,关注度都非常之高,每一场演讲平均有几十万的点击量。当今社会对国学知识的需求很大,通过融媒体,客户端、网络、手机等方式,可以让国学经典传播变得容易、便捷,而且产生效果非常好。我想说的是,经典的传播,不同时代都应该积极尝试新的媒介。
涂险峰:融媒体时代读经典 需加强专业化引领
涂险峰(武汉大学文学院院长):融媒体是传统媒体受到数字化的挑战而采取的一种积极应对方式。今天,中国传统文化的传播,确实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第一,获取中华传统文化资源的便捷度大大增加;第二,文化传播的形式多种多样;第三,国民参与性提高;第四,新媒体给大家提供了便利和多样的交流平台。但融媒体也带来一些问题,比如阅读变得碎片化,理解变得浅俗化,非专业化信息的不可靠性增加。
如何应对新媒体时代带来的变化?怎样有效传播中华经典?我认为,一、数字化新媒体的趋势势不可当,我们要因势利导。比如碎片化阅读,我们可以把零零星星的时间用起来,上班的路上、地铁上都可以用手机看一首古典诗词。二、要借用新媒体的特点加强大众对中华经典的关注。但要注意一点,我们用通俗易懂的方式如用抖音,是想引起大家阅读经典,去把握它的内涵,而不是用这种方式来代替对经典的阅读。三、融媒体时代的经典阅读需要加强专业化的引领和参与。传统纸媒有一大批非常专业的、具有大国工匠精神的作者队伍和编辑团队,新媒体也该如此,哪怕是通俗易懂的普及本也应该有专家的指导,达到专业水平。
柳晓森:内容为王也要有传播意识 融媒体需打通最后一公里
柳晓森(人民日报数字传播公司副总经理):人民日报作为一个出版传播单位是以内容为王。为什么这么说?第一,传统文化可以启迪智慧、振奋精神,但一定是要古为今用、推陈出新,要能够解决现在的问题,这样传统文化才更有活力。内容一定是最重要的核心思想,碎片化、低俗化都是我们不愿意看到的。第二,要树立传播思想和传播意识。我们不但是要有内容意识,还要有技术意识和传播意识。第三,融媒体要打通最后一公里,攻破AI技术难关。媒体来说也面临这样的问题,就是怎么样通过多种形式的传播方式,让老百姓活化文化和社会主义先进文化,培育文化自信心。我们能不能加入AI技术,我觉得我们应该做一个实践主义者。
顾久:今天这个时代是一个工商社会的世俗化时代,如果用马克斯韦伯的话,这是一个祛魅的时代,是一个将所有的神圣感都踩在脚下的时代,它与有嫦娥的、有吴刚、有温度的时代,是不是通过融媒体就能打通?有一次我在对话中谈到梁漱溟先生之问:这个世界会好吗?下面有一个小姑娘拿着手机拍照,她的手机壳上写着贪财好色,做个俗人。这个世界会好吗?我在想,融媒体时代如何有效实现神圣与世俗的交流?技术不能解决这个问题,技术刚好是把天上的嫦娥、把桂花树赶下神坛。
柳理:国学传承面临新生态 有效传播应坚持四要
柳理(凤凰网国学频道主编):我从三个纬度来看这个事情:第一,什么叫融媒体?第二,融媒体时代,我们的对象是谁?第三,什么叫有效?祛魅是一个最核心的问题,不管时代怎么变,我们对文化本身要有自信。如果我们对于本国固有之文化都没有自信,或者说不是很自信的话,那又何必去追求它的有效传播或者传承呢?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传统媒体也好,新媒体也好、融媒体也好,其本质就是信息的沟通交流,是文化或者信仰层面的相互交流。
本质没有变,不过对象变了。一方面我们是转型时代的中国人,文化意义上的精神家园影响着我们的成长;另一方面,我们身上还有全球化的背景。如今的受众,不仅是中国人,还想要了解全世界最新的资讯动态。所以我们不能老是倡导让他关起门来读经,人不能脱离当下的时代。我做了20年的媒体,在这个过程中,我尝试过很多,围绕国学的当代传播,我们也探讨过很多议题,比如新时代的国学如何更接地气,国学与当代教育,不同文明之间的对话,等等。另外,我们也做过一些跨界的交流,有职业上的跨界,也有思想领域上的跨界,比如国学与人工智能,这会产生一定的破壁或者破仓效应。但是话说回来,现在媒体融合的大背景下,很多新产品在涌现,现象级的短视频、有声书、音视频付费课程、游戏等等,这是国学传播必须面对的新生态,而要实现有效,光技术手段不够,最核心的东西还是内容。
我们都希望有效传播,但这是一个应然,不是必然。如何走向这个目标呢?我总结了四个要:第一,心意要诚。我们是现代公民,生活在现代文明时代。我们接续传统文化的使命,需要具备一个正常人的人性良知,需要有文化冷思考的能力,不趋炎附势,不随时俯仰,在态度上坚持定力。第二,常识要辨。我们要对传播内容做一个分级,对知识、常识、价值、信仰进行内容上的分级,分级才能面向不同的受众。第三,故事要讲。我觉得讲故事最能说明传播规律,做传播就一定要遵守传播规律。讲一个历史人物或者历史知识,能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告诉大家亮点和精华。第四,手段要活。任何一项新技术都值得我们热情拥抱,开放式的态度去面对。2017年高中语文教材的必背古诗文由14篇增加到72篇,我们团队弄一个答题游戏,其实就是高中生经常做的知识选择题,周末两天时间,居然吸引了100多万人玩。所谓的手段要活,其实不一定要用非常复杂或者非常前卫的手段做融媒体,创意才是根本。最后我想说,术在任何一个时代总是变化的,不变的是道,只要道立得住,术就可以引领我们向上。
实录整理: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