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讲讲关于蛙神的诡异故事。

春节期间,我们家换了一套房子。房子旁是大运河支流。这条支流连接了两家寺院,一家是西园寺,就是养了两只巨鼋的那家,后面是“夜半钟声到客船”的寒山寺,我们家在中间。

估计因为离寺院近,晚上写稿子时常听到木鱼声,偶尔还有丝丝缕缕的诵经声,想想也挺奇怪的,僧人晚上不睡觉念什么经呢?

从前听说过半夜诵经的事情,还是七八年前。

那时我刚三十岁,误诊了癌症,心灰意冷,就去青海玉树那边散心,在一座海拔四千米的神秘古寺里,听说了半夜诵经的事情。

这座寺院是藏传佛教,方丈是当地著名的大活佛,他告诉了我两件事:

第一是晚上一定要和僧人住一起,因为常有藏马熊翻墙进来找青稞吃,要是找不到,它也可能吃人。

是的,这座寺院挺危险的,据说每年都会死几个人,也不全是被熊吃的,毕竟还有豹子。

第二嘛,他说深夜静心聆听,会有众僧在九天之上布道,有丝丝缕缕的佛音传来。

我当时还年轻,满脑子功名利禄,又贪生怕死得要命,哪能静得下心啊!不过我问了问,据说那种天降佛音,就是类似这种丝丝缕缕的诵经声,清脆的木鱼声,想想也挺神秘的。

看来我还是有些佛缘的,六十岁以后可以考虑出个家什么的。

至于现在嘛,还是先狠狠在红尘里滚它几滚,先捞点儿“名利”再说,毕竟得先有了“名利”,才能淡泊嘛!

前些天,苏州一直在下雨,小雨淅淅沥沥,点缀成珠,敲着屋檐嘣嘣作响,运河十里蛙鸣,彻夜不眠,很有江南的感觉。

我每天晚上听着雨声、蛙鸣写稿子,偶尔听到雨歇了,就赶紧下去买瓶酒。

当时我买完酒,路过寺院,就看见一个年轻僧人坐在寺院外的台阶上发呆,一只流浪猫懒懒地躺在他腿上。

我心想,这又是一个不守清规戒律的和尚,估计自己溜出去玩得太久,回来发现寺院门关了,进不去了。

我拎着酒壶过去,没想到他却叫住我,问我春寒料峭,能否赠他一壶酒?

我顺口调侃: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光头小和尚,就怕关庙门。

他也笑了,说:你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脚踏星汉履,漫步上昆仑。

这和尚有点儿意思,我递给他酒壶,问他:和尚也能喝酒、吃肉,半夜溜出去玩吗?

和尚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美酒肉食皆虚妄,小僧一嘴破之!

我哈哈大笑,说:有道理!你是一个喝酒吃肉不拘礼法的花和尚!

他摇摇头:酒肉可以吃得,山下的女人是老虎,还是要敬而远之。

我们哈哈大笑。

出家人讲究三不问:一不问修行,二不问师承,三不问年龄。

其实还有一个潜规则,就是一般不能问他们为何出家。

毕竟年轻轻的出家,一定都有自己的故事吧。

不过我可不是一般人,我就问他,修行如何,师承何人,今年多大了?为啥出家呀?

年轻和尚淡淡地说:此事说来话长,所以就不说了。

我说:那你大晚上不睡觉,坐在这里干嘛呢?

他说:我在超度众蛙。

我不明白了:蛙?

他点点头:就是蛙,十里蛙鸣那个“蛙”。

我觉得有些奇怪,不过也没问他。

小雨又淅沥淅沥下起来了,我和一个和尚坐在庙门外的台阶上避雨,喝着酒御寒,听着阵阵蛙鸣,喝着喝着,眼前就蒙上了一层水雾,像是下了一地的梨花。

这种气氛,最适合讲故事了。

年轻和尚看着外面的雨雾,慢慢讲了一个故事,一个关于湖北荆州蛙神的故事。

他说,自己是荆州人。好多人知道荆州,是因为关云长。其实荆州是楚国的古都,楚地多巫,古人说“楚地多巫风,江南多淫祀”。

荆楚巫文化巫术流行,当地人敬畏鬼神,喜欢供奉各种鬼神精怪,他们供奉的神很多,日月星辰、老树、石像,精怪神仙,都有可能供奉。

其中比较神秘的就是蛙神。

他说,《聊斋》讲过青蛙神的故事。“江汉之间,俗事蛙神最虔。祠中蛙不知几百千万,有大如笼者”,说的就是他们那边崇拜蛙神,给它们建庙,供奉他们。

蛙神庙里供奉的是人身蛙脸的塑像,庙宇到处都是蛙,有大有小,小的只有指甲大,大的有磨盘大,都趴在香案上,接受香火供奉。

不过这些都是旧时代的事情了,蛙庙早就被打倒了,只有一些很偏僻的地方才会供奉这个。

大家供奉蛙神,主要是两个原因。

第一个就是求子。

蛙能产子,每次产一堆卵,河沟里都是密密麻麻的蝌蚪,所以当地求子就去拜蛙神。

第二就是续命。

蛙的生命力很强,哪怕你砍掉它的脑袋,它还能活一段时间,所以民间续命也去求蛙神。

我很难理解竟然有人供奉青蛙,就问他:这蛤蟆能管用吗?反正我觉得干锅牛蛙还挺好吃的。

他淡淡地说:我就是从蛙神庙里求来的。

我说:好吧,那我以后不吃牛蛙了。

他说,他父亲是一个屠夫,母亲是农民,住在荆州一个很荒僻的村子里。父母到了四十岁,还没有生下一儿半女。老两口求神拜佛,什么招数都用了,还是没用。后来村子里的神婆就告诉他们了一个古法,去蛙神庙求一个赘婿。

什么叫去蛙神庙求赘婿?

老神婆解释:蛙神比较特殊,这是一个偏女性的神。动物也有男女相,像东北五大仙里的白仙(刺猬),就经常以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形象出现。

蛙神女性化的特点是,它喜欢把女儿嫁给人类。《聊斋》那个“蛙神”的故事,讲的也是蛙神强行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人类。

他父母当时想,虽然做蛙神的赘婿,听起来怪怪的,但总比绝后好啊,所以就答应了。

那个老神婆就带着他们偷偷去了蛙神庙,做了一系列神秘仪式,相当于提前订了一个娃娃亲。

没想到,还真管用,老夫妻很快有了身孕,顺利生下来了一个大胖小子。

据说孩子出生前,降了一夜大雨,雨后来了好多蛙,密密麻麻的,有大有小,实在太多了,甚至一层层摞在一起,成了一个个蛙山。

屠夫父亲出门看看,心都凉了半截,想着这下子可完了,自己好容易生的大胖儿子,难道真要娶只蛤蟆当媳妇?

他就找老神婆,看看有没有办法解除婚约?

老神婆很为难,说你就是和普通人退亲,这也是很伤感情啊,只能去庙里诚心祈祷,看看蛙神同意不?

他们连夜就去蛙神庙,神婆弄了一盆水,在水里抛了一把大米,念叨了几句,就让屠夫对着水盆说话。

屠夫磕了几个头,说希望能把亲事退了。

他说完后,就觉得庙里的空气陡然冷了几度,接着面盆就裂开了,面盆里的米粒在地上蠕动起来。

他低头看看,那哪是米粒,分明是一只只肥白的蛆虫!

更可怕的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庙里突然出现了好多蛙,有的贴在墙上,有些蹲在梁头上,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

屠夫说,这些蛙全是漆黑漆黑的。

老神婆也大惊失色,赶紧拉着屠夫磕头,说不退了,不退了,倒退着出去了。

出去后,她告诉屠夫,蛙神大怒,不要再乱想了,不然大家都会被他害死!

她说,大家去蛙神庙祭祀时,只要看看蛙身上的颜色,就知道吉凶了。

她说,如果蛙神穿红衣(就是看到了带点红色斑点的蛙),表示有喜事,穿白衣(偏白色的蛙),则表示有进财。所以供奉蛙神时,一定要有供酒,它喝醉了酒,浑身发红,就会有喜事盈门。

屠夫问:那么黑色呢?

老神婆说:这是大凶之兆!尤其是浑身漆黑,是全家死绝的极恶之兆。

屠夫回到家,就跟老婆商量,想着干脆搬家吧,实在不行搬到新疆戈壁滩,那边都是沙子,肯定没有蛙!

两口子晚上想好了,结果第二天醒来,就发现院子里到处都是蛙,把大门都堵住了,出都出不去。

屠夫两口子一看,没办法,只好焚香祷告,说自己不搬家了,不过孩子年纪还小,希望能等他十八岁以后再说。

从那以后,蛙神倒是没有再骚扰过他们,只是每年孩子生日时,都会有一些礼物送过来,有时是一个金项圈,有时候是两枚发黑的金元宝,估计是有人供奉在蛙神庙的。

老屠夫也没闲着,一直秘密寻找各种高人,希望可以解除婚约。

后来他就找了长江边上一个老蛇王。

这个老蛇王养了好多条蛇,大大小小的都有,他没结婚,也没孩子,平时就和蛇为伴,家里到处都是蛇,柜子上,吊扇上,这边夏天极热,但是去了他家,就像进了空调房,冷飕飕的。

他养了一条大腿粗的巨蟒。他去江边溜蛇,自己背着手走在江边,一条巨蛇在江里翻滚,跟他平行着走,简直成了一个传奇。

老屠夫带着儿子去求老蛇王,让儿子给他行三跪九叩大礼,认老蛇王为干爹,发誓让儿子给老蛇王养老送终。

老蛇王膝下无子,看见这儿子一表人才,就答应了,说到时候带着群蛇坐镇,就不信它小小的蛤蟆能成精了!

到了小儿十八岁生日前一天,老蛇王带着蛇群坐镇屠夫家。

那天大雨倾盆,整个村子都听到了震耳欲聋的蛙鸣声,蛙鸣声越来越大,大家透过雨帘,就看见数不清的蛙群,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朝着屠夫家挺近。

老蛇王的巨蛇焦躁不安,不时用尾巴抽打着地面,引导着蛇群占据了院子各个地形。

天终于亮了。

浩浩荡荡的蛙群,群蛇组成了罗网,老蛇王和老屠夫各持一把猎刀,都准备拼命了。

这时,那个十八岁的儿子冲了出来,说凡事皆由他而起,今天就让他解决吧。

他先给屠夫两口子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头,又给老蛇王磕了一个头,然后说:请赎不孝子没法尽孝了。

然后他站起来,对着蛙群说:既然我这条命是从蛙神那里求来的,今天就还给你们吧。

说完他从怀里掏出一把牛角尖刀,朝着自己胸口就狠狠扎了过去。

这时就听见有人叫了声:住手!

一个老喇嘛推门进来。

他说,自己途经这里,听说了这件事情,也是一段缘法,所以特地来解决。这件事情,原本是一桩善缘,只是婚姻不对罢了。既然这样,那就不要婚姻罢了。

大家不明白,问如何不要婚姻法?

老喇嘛说:此子终身不婚即可。那就不会负了蛙神,自然也不用偿命了。

老屠夫说:凡人哪能不结婚呢?

老喇嘛说:凡人自然不能,僧人就可以了。

然后他问这个小儿子:你是否愿意随我出家,终生不婚?

小儿子当地同意,跪下给老喇嘛磕了个头,做了简单的剃度仪式,跟着老喇嘛走了。

年轻和尚讲完后,一仰头,将酒一饮而尽,说了声:欠你一壶酒,以后还你一挂天河。

我笑了。

这个年轻和尚有趣。

我拱拱手,说等着他的天河养鱼!

他摆摆手走了,流浪猫也骄傲地翘起尾巴,跟他一起走。

一人一猫走得很潇洒,很快隐入了黑暗中,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这是几天前的事情。

当时觉得挺有趣,也是一段难得的机缘,还想着哪天讲讲他的故事。

没想到,今天我去苏州一家相熟的寺院办点儿事情,又一次遇到了他。

我们那个“于生一”玉石工作室,签约了一个省玉雕大师,让他带着徒弟雕刻了一批和田玉佛像,很精致,就找了家相熟的寺院给这批玉佛做个开光法事,也是讨个吉祥嘛。

结果到了寺院,发现大门紧闭,我赶紧打电话,让他们给我开门。

他们开了门,让我赶紧进去,又赶紧把庙门关了。

我问他:那么神秘干嘛啊?莫非你们藏了女人?

和尚呸呸呸,骂了我几句,让我正经点儿,今天寺院来了几个大人物。

我问他:有多大?

他说:一个很年轻的藏地和尚,地位极高,据说是某个大活佛的转世身。

我问:哦,仁波切啊,这个很多的,光北京朝阳区就有几万个呢!

他摆摆手:“你不要胡说八道,这个是真的!我们苏州几个老和尚都出关了,在里面陪着他讲佛法呢。”他指了指西边,说地宫里的几个老祖都出关了。

我才知道这个人真厉害。

因为苏州有一座压塌万古的佛山,佛山下有几个老和尚坐镇,他们不问世事,只修佛法,在地宫里闭关几十年了,甚至领导人来了都不出来。

这次藏地和尚能惊动他们,看来地位真是极高了。

我问他:莫非是那个谁?

和尚摆摆手,说不知,不知!

他怕我再胡说八道,让我先自己坐会儿,自己一溜烟儿跑了。

我把住持私藏的明前碧螺春拿来,泡了一大壶,喝得悠悠哉哉的,后来看见好多人出来,赶紧跟过去看看,想看看那个大人物到底是谁。

没想到那堆人簇拥的人物,却是一个年轻的和尚,身后跟着一只懒洋洋的猫。

他朝我嫣然一笑,合十朝我拜了拜,然后指了指天,抱着猫坐上车,一路绝尘而去。

所有人都愣了,不知道什么意思。

只有我知道,他指的是还欠我一挂天河。

哈,看来哪天要去一下藏地了,找他讨回这挂天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