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旧书，爱书者一般不喜馆藏书，我本人也是如此。这原因，在我，是馆藏书经多人借阅，难免破旧脏污，品相不佳不说，主要是卫生状况堪虞。但如果藏书单位“身份”特殊，书籍品相亦好，购书时，则非但不排斥，甚至可能特别加以青睐。

一

比如徐志摩书信集，我曾购虞坤林编《志摩的信》（学林出版社2004年版）、韩石山编《徐志摩书信集》（天津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两种；但前段时间，欲翻检徐志摩某时期信函，在寒舍上下求索，两书均遍寻未果，只好从旧书网另购一册。

所购是金黎明、虞坤林合编的《徐志摩书信新编》（增补本），浙江古籍出版社2017年4月版，南京图书馆馆藏书。书籍处书标，由两层透明胶布保护；扉页钤“南京图书馆藏”蓝色长方形印章一枚，并贴有“南京图书馆藏书”条形码；书后衬页亦帖有同样条形码。

图书内页整洁如新，似无人翻阅。书是北京东城区一书店售出，不知道南京图书馆的书，何以流落到北京二手书店。

让人哭笑不得的是，这书刚收到，原来的两本书信集，一并现身。

寒舍另有“重庆图书馆”藏书《随书而飞》（梁小民著，北京大学2014年版）。扉页有“重庆图书馆藏”长方条形红色印章，下帖“重庆图书馆”条形码。

二

《莎士比亚全集》，我先后购有译林版、上海译文版及中国广电版数种，并单本著作若干。但有一次上孔网，见某书店出售“中共中央党校图书馆”藏人民文学出版社1978年4月初版《莎士比亚全集》散本，也就先心动，继之以行动了。

散本两册，是《莎士比亚全集》第二册（收《错误的喜剧》《无事生非》《爱的徒劳》《仲夏夜之梦》四种，皆朱生豪译）、第十一册（收诗歌，译者是张谷若、杨德豫、梁宗岱、黄雨石等）。两本书均在扉页盖“中共中央党校图书馆”印章，馆名下方有“登录号”与“书号”。从登录号0432789看，当时党校图书馆藏书已超过43万册。两书均无翻阅痕迹，书品上佳。

三

有一次，某网店拍卖鲁迅先生的《伪自由书》，人民文学出版社1952年10月版，布脊精装，四角布封，小32开，精美可爱。我一直跟价，终于拍得。

扉页手写体作者名与书名——鲁迅：伪自由书（一名“不三不四”集）——左下侧，盖“***总字951部队图书馆”椭圆形红色印章。次页为环衬页，加盖同样印章，并“注销”章；此页背面盖“华北行政委员会图书馆”蓝色印章，并书号、登录号。又次页，印刷体“伪自由书”与“鲁迅”同列直排，中间盖“华北行政委员会图书馆藏”红色印章。

据“党史百科”，华北行政委员会成立于1952年4月，撤销于1954年8月。想来是，该委员会撤销后，图书作为不动产，移交解放军951部队，后为部队图书馆注销。

四

1950年代前期，平明出版社出版过李健吾先生翻译的《屠格涅夫戏剧集》四种，分别是：

之一《落魄》1951年6月初版2500册。

之二《贵族长的午宴》1952年6月初版4500册。

之三《单身汉》1953年1月初版6000册。

之五《内地女人》1954年8月一版一印4500册。

我购存有《贵族长的午宴》《内地女人》两种。其中，《贵族长的午宴》是馆藏书，环衬页盖有“中央电影局艺术委员会藏书”方形印和“中国电影出版社图书专用章”椭圆形印。一本书，两枚藏书印，当是藏书单位之间有承递关系。但“中央电影局艺术委员会”与“中国电影出版社”是何种关系，余不得而知。

五

从1970年代末到1990年代初，文学类世界名著，以人民文学出版社网格本“外国文学名著丛书”最为知名。这套书印数可观，动辄几万册，乃至十万册起印——这当然也可见那个时代人们对经典著作的渴求。几十年过去，一版一印的网格本，存量本不在少，但书价腾跃，有时令人瞠目，尤其是一版一印的精装版。

我购有王佐良翻译的《彭斯诗选》，是1985年3月一版一印的精装网格版，印数1600册。此书亦馆藏书，扉页盖有“复旦大学图书馆藏书之章”，无借阅痕迹，亦无磨损，品相极好。

近几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又重出精装网格本世界名著，但用纸不佳，视之无感，触之生厌。

六

我不懂英语，但也竟买了若干种英文著作。

其中一册是英国牛津大学出版社1927年出版的英文著作《THE FORMS OF WAR GOVERNMENT IN FRANCE》布面精装毛边本，作者是法国历史学家皮埃尔·勒努万（Pierre Renouvin）。

这本书的硬皮封二，下方贴有“北平国立清华大学图书馆”中英文字帖，库存编号是40293。封三有借书袋与借书卡，从借书卡记录看，该书曾借出两次。但有两三处，尚未裁开，说明借阅者并未通读全书。

书前版权页、111页、165页有镂空印文藏书标识“TSING HUA PEKING COLLEGE LIBRARY”。

该书开本阔大，书口留白富余，右、下两面毛边，当是典型的西式毛边书。

几年前，一家旧书店，拍卖古旧外文书，有几本小书，是《英国诗人》（《BRITISH POETS》）系列，盈掌袖珍开本，皮脊精装，三面花口，1822年出版，美国韦尔斯利学院（WELLESLEY COLLEGE）藏书，极可爱动人。

封二贴有韦尔斯利学院图书馆图书登录单，单号分别是20913、20937、20972。

威尔斯利学院，位于马萨诸塞州，创立于1870年，通过这个图书登录号，可见威尔斯利学院当时图书藏量之一斑。书中，前后盖有铜印WELLESLEY COLLEGE章数枚。封三上方贴有条形码，想来是若干年后所贴。

这几本书于我，就是天书，况有一册书脊已经断开，封面、封底与书体分离，且有多处铅笔划线；但想到蒋夫人宋美龄女士、作家冰心女士先后就读这家学院，主攻英国文学，这几本书曾与两位卓越的中国女性同在，就拍了下来，作思古之想。当然，希拉里·克林顿，纽约州第一位女性参议员、国务卿、第一夫人亦韦尔斯利学院杰出校友，一度是美国最受欢迎的人物，这也是不能忽略的。

浮生半日闲，看看装帧，翻翻书页，嗅嗅书香，窗外秋日正好，便不读书，也觉书城中人，自有其乐。

七

还有一本书，来路不正。

是多年前求学江城芜湖，附庸风雅，跟风看起了博尔赫斯。从图书馆借来《博尔赫斯短篇小说集》（王央乐译，上海译文1983年6月初版），规定期内，没有看完，又怕还回去无法再及时借到，就听信学长之言，跟管理员谎报图书丢失，以三倍书价赔偿了事。该书定价1.2元，三倍书价就是3.6元，这是当时我尚能接受，甚至是欣然接受的价格。

博尔赫斯的这本小说集，当年初版即印2万7千册，但现在旧书网已需数百元方能买到。

每次目光在书架上逡巡，看到这本书，总会抽下来摩挲一番。看到扉页“安徽师范大学图书馆藏书”蓝紫色印章，看到最后一页“还书期限”贴纸上“一九九一年十二月二十八日”的最后还书日期，不免羞惭不已。这羞惭，不仅仅因为当年窃取了这本书，还因为我占有此书三十余年，书中40多篇小说，我并未一一通读。后来又购置《博尔赫斯文集》三卷本，一样束之高阁。

买书如山倒，读书似抽丝，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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