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计“八零后”以前的湖北人都晓得“老子”一词。充“老子”是本地人一个占“相赢”(占便宜)的说法,意淫对方“自己是其父辈”。当然,更多的时候是一句口头禅,并无羞辱对方之意。有时候甚至如同鲁迅文中说绍兴话里“妈.的”一样,“老子”是好友交流时一种表达“亲昵”的方式,简称“老们”。

这些土话随着普通话的推广,正在逐步消失。而“老子”一说又与武汉标志性建筑黄鹤楼还有不少渊源,似乎有必要闲扯几句,聊作记录。

“老子”作为自称历史悠久,但“充老子”——即有“我是你爸爸”的意涵,估计是近代才有。至少笔者在明末的文献中看到的“老子”多是老头子的自谦,类似“老夫”。至于什么时候成为今天的意思,未考,还请网上方家不吝赐教。现仅聊聊“老子”的一些文史趣闻。

首先,“老子”的意思肯定是《道德经》或《德道经》的原作者老聃的尊称了。但史书上“老子”作为“老夫”之意,则也有一千多年的历史。

古籍中有庾亮的记载:“庾太尉在武昌,秋夜气佳景清,佐吏殷浩、王胡之之徒登南楼理咏。音调始遒,闻函道中有屐声甚厉,定是庾公,俄而率左右十许人步来,诸贤欲起避之,公徐云:‘诸君少住,老子于此处兴复不浅。’因便据胡床,与诸人咏谑,竟坐甚得任乐”(该文字引自《世说新语》“下卷容止第十四”。有趣的是唐人撰《晋书》之“庾亮传”也收录了此事。)

晋书卷七十三庾亮有传

王羲之认为庾公“丘壑独存”

这段趣闻激发了后人的诗意,从李白杜甫杜牧等唐代大咖到明朝的非著名诗人都引用此典故(读过的会心,有兴趣者百度),于是乎,“老子”、“胡床”、“庾公楼”“庾楼”“兴”“浅”等字眼频频出现在唐宋元明诗中。

作者因查阅祖籍贯地方志而得明代李东白《游黄鹤楼》诗,窃以为水准不低,加之又喜爱李东白风流潇洒之性情,故特别中意此诗,分享与诸君:

西望家山一改容,白云飞尽楚江空。

兴饶老子胡床上,秋在仙人铁笛中。

鄂渚霜花沿岸白,汉阳枫树隔江红。

倚阑拍手招黄鹤,千古登临感慨同。

这里“兴饶老子胡床上”即用庾亮典故。只是这首诗很不“著名”,只能收录在县志的艺文录和某个诗话专著中。

还得补充一句的是庾公的武昌高楼应在今天的鄂州,而非今日之武昌,而李东白明代的黄鹤楼则是指今天的武昌,从晋代到明末一千多年的光阴,将地名混淆是稀松平常的事儿。正如苏东坡将黄州赤壁弄的比历史上真正的赤壁——湖北蒲圻还要有名一样,导致今天蒲圻只能背水一战,将自己的地名改成赤壁市,一笑。

回头说为何笔者不认为明代的湖北人有“充老子”的口头禅呢?也还是从明末竟陵文学派作品中略见端倪。比如谭元春的《秋寻草自序》中有:“天下山水多矣,老子之身不足以了其半......”此处的老子就是类似“老夫”之意。毫无半点“我是你爸爸”的意思。

用庾亮的“老子”“胡床”典故咏黄鹤楼的诗据说还有明末文坛盟主李维祯的《登黄鹤楼》,但此诗在其文集《大泌山房集》中并未查阅到。方家朋友说从格调气势看好像不是李维祯的。因有“老子”“胡床”之典,姑妄录之:

江汉萦回鄂渚矶,先朝楼阁已全非。

暂携老子胡床坐,一听仙人铁笛归。

洲树新含鹦鹉绿,山云旧作凤凰飞。

楼头攀鹤来游者,可是苏耽与令威?

......

前几天在小区广场见几个小学生们聊天,听着他们讲着纯正的普通话,欣慰不已:北京人不再敢以“口音”来歧视我们的下一代了!随之,又略感惆怅:我听到他们的普通话“纯正”到甚至有京味——因听到熟悉的“丫的”用语。

自己的乡音正在式微......

作为一个国家,我们应该讲一种话,这样降低交流成本,促进地域融合,正能量的说法还有利于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

但,作为一个湖北人,我们是否也应该警醒,在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中,湖北人扮演什么角色呢?比如在未来的普通话里能否注入更多的湖北、楚文化元素呢?在中华民族融合、文化传承的历史长河中,楚人贡献巨大!从屈原、宋玉到明末的公安派、竟陵派,我们可以开出长串曾经引领中华文化发展的先辈名单。

但现实是残酷的。要让自己的俗语成为通用语,要么经济实力强大,比如改开以来的粤语,“洗头”、“老公”、“波鞋”、“不好意思”等都进入了普通话词汇,百年前的上海话也如此。京畿地区坐拥行政优势更不用说。赵本山一个人、《武林外传》一部剧则让东北、西北话风行一时,全国人民都知道怎么“忽悠”,谁都知道表达情感时来个“额的神”。今天,湖北人贡献了什么呢?俗语中的“家家婆”(外婆)全国人民大部分不知,“小毛毛”(婴儿)则九零后的本地人也不知道了。

因此,要让祖宗显赫,还得后人加油。要让家乡前人的话流行,还得后人努力。总之,所谓的历史和残酷的现实,都得靠当下人来诠释和演义。反过来说,能够流行自己的祖辈俗语、拥有诠释先民事迹的权力,那说明你在当下混的还不算窝囊,比如前年武汉某位女医务工作者的“老子到处说”就让全国人民知道了“老子”的厉害。

好像又跑题了,“老子”就此搁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