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通房
夏日的午后,太阳炙烤着大地。京城忠义侯府后院的月华院里,当家的忠义侯夫人韩氏正在歇午觉,院子里静悄悄的,一个当值的守门婆子正靠在门口的游廊柱子上昏昏欲睡,就连有人过来了都没有发觉。
齐嬷嬷急匆匆的从府后的小巷那边赶过来,正是最热的时候,汗水已经湿透了衣背,头上脸上也隐隐流下许多汗珠。她走到门口,发现守门的于婆子竟然在那里打瞌睡,不由的一阵气恼。她毫不客气的将于婆子一下子推醒了:“你这个老货,竟然在这里打起瞌睡来。要是让那些不长眼的小蹄子溜进院子惊扰了夫人,你有几条命交代?”
于婆子乍然被人从睡梦中惊醒,虽心神还未全部苏醒,但是身体却已经麻利的做出了反应,她连忙站起来作势给了自己一个嘴巴:“齐嬷嬷说的是,我再不敢了。”
齐嬷嬷没工夫在这里看她这样装样,只丢下一句:“好好守着院子,再让我瞧见一次,你这差事也别做了。”就匆匆走了。
听见这句,于婆子可是真的从头到尾全部清醒了。这守门的活计可是个肥差,不知道多少人看着那,齐嬷嬷要是真的把她换下来,那她哭都没地哭去。当下打起精神来用心当差,不敢再打瞌睡了。
正房的廊下,大丫环轻柳正坐在门口打络子,见齐嬷嬷来了连忙站起来,小声问道:“嬷嬷怎么顶着这样大的太阳过来了,看热的这满身汗,赶紧到屋里凉快一下。夫人刚睡下不久,可是有什么急事?”说话间轻手轻脚的打起门口的竹帘,将齐嬷嬷让了进去。
正房的堂屋里放着一只大瓷盆,里面放了小山一样的冰块。齐嬷嬷自行拿了一把团扇,站到冰盆边上,用扇子轻轻扇动,阵阵凉风便徐徐袭来,顿时便觉得凉爽多了。轻柳用盖碗茶杯端过来一杯温热的酸梅汤,轻笑着说:“嬷嬷刚从外面回来,不敢给嬷嬷喝冰镇的恐伤了肠胃。”
齐嬷嬷笑着接过茶杯:“还是你细心。”说完几口便饮尽了。将茶杯递还给轻柳,她问:“怎么就你一个人在这当值?”
轻柳小声回道:“夫人要歇午觉,也用不到太多人服侍,便让微雨几个也都去歇息了。”
齐嬷嬷点点头:“夫人就是心善啊。”轻柳点点头:“正是呢,摊上夫人这样的主子也是我们的福分呢。”
两人又小声说了几句闲话,便听到内室传来沈夫人的声音:“轻柳,谁来了啊?”
不待轻柳回话,齐嬷嬷连忙应声道:“回夫人,是奴婢过来了。扰到夫人休息了,是奴婢的不是。”
韩氏坐起来:“罢了,这大晌午的你没事也不会过来,轻柳,服侍我起来吧。”
听闻,轻柳连忙进到内室,将拔步床的纱帘掀起来,扶着夫人起身,用温水漱了口。韩氏看看齐嬷嬷欲言又止的样子,自己坐到梳妆台前说:“许是起的猛了些,嬷嬷给我通通头罢。轻柳,你去茶房给我泡一杯二嫂送来的水仙,记着,那茶一定要用滚水冲泡。”
“是,夫人。”轻柳行礼后转身出去了。
韩氏这才问道:“说吧,什么事这样神神秘秘的,还要瞒着轻柳?”
齐嬷嬷小声道:“今天上午白家的人过来了,连同白姨娘,在老太太屋里唧唧咕咕的说了半天,珍珠那丫头借着端茶倒水的功夫倒也听了不少。白家想给他们家大小子聘咱们家的姑娘、、、”
话音未落,就听韩氏冷笑道:“哼,亏的老太太总是自居出身国公府呢,也不看看她的行事做派,整天里将姨娘的娘家人当正经亲戚,真真是给安国公府丢人。也不看看那一家子都是些什么货色,就是咱们府里的庶女也不是这样的人家能够的上的。”
齐嬷嬷点点头:“夫人说的是,只是老太太庶女出身,能有什么见识?奴婢派人打听了,白家那老大虽然才十六七岁的年纪,但是跟他爹一样,偷鸡遛狗、寻花问柳的事可是做的不少。白家又没什么恒产,多年来不过是靠着打秋风过日子,一家子没有个固定进项,这不又打上了二姑娘的主意。他们无非是想着二姑娘是在夫人身边长大的,要是出阁,除了公中三千两的份例,夫人和侯爷少不得要私下贴补些。且二姑娘是庶女,亲事上头总会艰难些。要是老太太非以长辈的身份压下来,侯爷也不好十分推辞。”
“哼,祖上虽然传下来了爵位,可有没有实权在手,那日子差的可只是一星半点儿?侯爷在沿海为官多年,整日里风吹日晒不说,常常有海贼来犯,刀光剑影的不知道受了多少苦楚才保住了咱们这一家子的荣华富贵。这一窝子人不心疼侯爷就罢了,整日里调三窝四的,尽想着给侯爷扯后腿,安得是什么心?无非就是因着侯爷不是她生的罢了。你别看老太太明面上对白氏和她生的大哥儿百般宠信,心里还不是想着将来咱们府里的爵位能让她的儿子继承?只不过她那儿子忒不成调,烂泥扶不上墙罢了。”韩氏越想越气。
齐嬷嬷连忙上前帮着韩氏顺了顺气:“大夫人别恼,咱们侯爷虽然没有嫡子,但是好歹有三个庶子,大少爷是白氏生的,眼看着已经是被养废了,但是三少爷和四少爷还小,看着也还聪慧,从小仔细教养也就是了。”
韩氏闭了闭眼:“要是我的浩哥儿还在,我哪用的着这样被动?”
“夫人别伤心了,要是二少爷的在天之灵见您如此伤心怕是也不能瞑目,再说您还有大姑娘呢。”齐嬷嬷见勾起了主子的伤心事,连忙劝慰。
听到齐嬷嬷说起自己的嫡女,韩氏这才露出两分笑颜:“是啊,就是为了湉姐儿,我也不能轻易退缩。英姐儿虽然不是我生的,但也是自幼在我身边长大的,湉姐儿没有嫡亲的姊妹,还指望着将来她们姐妹成亲后能够守望互助呢,怎么能便宜了白家那个败家子?我这就写信给老爷,让他万万不能答应了老太太。”
这时只见齐嬷嬷拍了拍头:“看我这脑袋,夫人,还有另外一件事呢,是关于轻柳的。”
韩氏抬头:“轻柳怎么了?”
齐嬷嬷说:“老太太说大少爷今年也十四岁了,正是年少慕爱的年纪,为了怕他在外面乱来,就准备将身边的红绸送到大少爷身边做通房丫头。话里话外还嫌夫人您不关心庶子呢?白姨娘对老太太说,大少爷看中了轻柳,让老太太帮着说亲呢。便是今天不提,怕是明天早上,老太太就会开口了。”
站在门外的轻柳听到这话差点将手里的托盘给扔了,她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控制住自己发颤的身子:莫名其妙的从现代穿越到这个陌生的朝代来就罢了,还被迫做了一个没有自由和人权的奴婢,眼看着家中的日子越过越好,自己赎身有望。如今,真要去做那劳什子通房吗?
第二章远客将至
饶是心中波澜起伏,但是当差多年加上前世的历练,轻柳的心理素质还是过的去的。她深吸几口气,静静地站在那里调整自己的心态。
屋里面韩氏冷笑着说:“哼,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单看他的母亲和舅舅,就知晓这是个什么货色,岂是两个丫鬟能拴住的?没得坏了丫鬟的名声。想要我身边的丫头,也得看我愿意不愿意。别说轻柳是我身边的执事大丫鬟,便是三等的秋桂、冬梅几个也别想染指。这事老太太不提也就罢了,她要是提了,我自有话回绝。”
齐嬷嬷点头:“说起来,白姨娘也忒自作聪明了,以为夫人看不透她的那点小心思呢。恐怕白姨娘和大少爷看中的不是轻柳,而是夫人的私房了。”
要是白姨娘在这里,怕是少不得要将齐嬷嬷引为知己。齐嬷嬷说的正是她心里想的,她当时是这样对自己儿子说的:“夫人的账册以前都是由飞絮管着,只是那丫头许给了周总管的小儿子,咱们倒是不好动她。这几个月她不在家,听说夫人让轻柳管账。那丫头是从外面来的,在府里没什么根基,只要能把她要到你身边。夫人那里的东西咱们不就有数了吗?”她的儿子,沈府的大少爷沈苍边听边点头:“还是娘亲你有办法。”
听了齐嬷嬷的话,沈夫人也不恼,她抬起手看着染得通红的丹蔻,冷声说:“人要有自知之明,谋的东西太多,也不想想自己是不是有那个富贵命?”
轻柳听到韩氏的话音里都是维护自己的意思,便悄悄的松了口气。她加重了脚步走到门口,一只手掀起竹帘,另一只手稳稳的端住了一只放着茶杯的红木托盘。
她笑着将茶杯放到内室的桌子上:“奴婢第一次泡这个茶,也不知道合不合夫人的胃口,夫人尝尝?要是不好,奴婢再重新泡去。”
内室的两人听到她进来已经转到了别的话题上,韩氏端起茶杯来抿了一口,点点头:“第一次能泡成这样也很不错了,这甜白釉的茶具也选的不错。我就用不惯那些劳什子水晶杯、玛瑙杯的,那些东西都不知道从哪采出来的,用起来总觉得心里怪怪的。”
这话倒是很合轻柳的胃口,那些什么玛瑙玉石的有些是天然便带着辐射的,有些常温下没事遇热后可就不好说了。
刚才齐嬷嬷只是给韩氏用篦子通了通头皮,并未梳妆。轻柳拿起梳子刚想问沈夫人要梳什么发髻,便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声。
不等韩氏发话,轻柳连忙放下梳子出去查看。只见一个小丫头正在和看门的于婆子掰扯。不由斥道:“这样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于婆子见来人是侯夫人身边的轻柳,连忙赔笑道:“轻柳姑娘,都怪这小丫头,说是有重要事情非得亲自面见夫人。咱们夫人岂是外院的一个小丫头说见就见的,我这不拦了她一下,就和我吵起来了,没把夫人吵醒罢?”
轻柳轻哼一声:“亏的夫人早就醒了,要不然你们两个都得挨板子。”转头又问那小丫头:“你是哪个院子的?怎么这样不懂规矩?大夫人的院子也是你能随便进的?有什么事,说吧。”
于婆子也在一边帮腔:“这位可是夫人身边的一等大丫环,你有事纵使不和我说,也不该瞒着轻柳姑娘。”
小丫头见轻柳穿戴虽然不是十分鲜亮,但是光手上的那支镶着黄豆大小红宝石的绞丝金镯就价值不俗,一看便知是主子身边得宠的。因此也没啰嗦,说道:“是外院的管事差我来的,说是大姑奶奶家的表姑娘和表少爷已经到了码头,让我来告诉大夫人一声。”
轻柳转而欣喜道:“什么?是表姑娘和表少爷来了,你这丫头也不早说,竟在这磨叽。”接着又问了几句,无非是哪位管事去接的,派了几辆马车等等。问完以后,才说:“好了,看在表姑娘和表少爷的份上,这次就不与你计较了,下次再这样咋咋呼呼的,小心真打你板子。诺,这戒指拿着玩去吧。”说着便从左手的无名指上摘下来一个纯银镶绿松石的戒指给了那小丫头。
早就听说月华院的姐姐出手阔绰,小丫头今日总算是领教了,这一枚戒指怕是能抵她好几个月的月钱呢,喜滋滋的拿着戒指跑了。于婆子羡慕的看着小丫头远去的背影,这丫头真是好运,她要是刚才肯将消息告诉自己,那现在自己也能得份赏赐了。没成想轻柳转头对着她说:“外院的小丫头不懂规矩,妈妈是老人了,怎么也这样不懂规矩了。她这样大呼小叫的固然不对,妈妈也该先制止了再说,怎么还和她吵起来了?我知道你是想着自己得了消息好进去领赏,只是倘若扰了夫人歇息,你可担得起?”说完便转身进去了。
于婆子不敢造次,这一会功夫已经挨了两次骂了,要是被人知道了少不得要找她的错处。
韩氏听说侄子侄女到了的消息,连忙吩咐道:“快去告诉大姑娘她们准备迎接远客,下午的课程暂时停了。”沉吟一下,又说:“再派人到凝晖院里说一声,也好让老太太也有个准备。”轻柳答应着,一一指派小丫头们去传话。刚才院门口那样一顿吵,歇午觉的其他人也都起来了,大家各司其职,倒也没有十分忙乱。
轻柳对着要去大姑娘院子传话的小丫头吉祥说:“告诉你墨画姐姐几个,大姑奶奶去了还不足九个月呢,让她们服侍姑娘们打扮时注意着些。”吉祥领命去了。
韩氏见轻柳站在那里,虽轻声细语却是指挥有度、从容不迫,心底暗暗点了点头。原先飞絮在这时,这院子里的事都是由她主理,倒没显出轻柳特别能干来。这些日子,飞絮到金洲去接侄女一行了,院子里的事务都由轻柳主事,倒是很能看出些东西来。这轻柳,是个值得调教的,可不能便宜了那个庶子。
又想到即将前来的侄子侄女,韩氏不由叹了口气,这两个孩子也是命苦的。小小年纪便失了父母双亲,偏偏姑爷那边又没什么亲人,只能前来投靠她这个舅母。侯爷只有这一个嫡亲妹妹,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好好护着他们,让他们安安稳稳的成家立业。
想到这里,她扬声问:“轻柳,给她们姐弟两个的见面礼可备下了?拿过来我看一下。”
须臾间,轻柳便捧过来两个锦盒:“夫人,您看这样可行?”
韩氏看了一眼,皱皱眉说道:“是不是有些简薄了?”
轻柳回道:“奴婢晓得您对方姑娘和方少爷的爱护之心,只是老太太那边怕是不会给太过贵重的东西……”
第三章表姑娘到了
轻柳没有再说下去,但是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平日里在月华院再怎么说老太太的不是,到了凝晖院那边怎么也得给她留几分面子。要是稍有不慎,就会被有心人肆意渲染,实在是得不偿失。
韩氏瞬间便明白了轻柳的顾虑,点头道:“你考虑的很周到,那就这么着吧。横竖我私底下再多多贴补她们姐弟俩也是一样的,对了,她们的院子可收拾好了?”
轻柳笑着回道:“半月前就收拾好了,早上我才去看过,各色陈设铺盖都收拾妥当了。一会我再让她们院子的小丫头备下热水。”
这时候,韩氏也已经穿戴妥当、梳妆完毕了,因要见客,微雨帮她梳了一个庄重的牡丹髻,戴了一套金累丝镶碧玉的首饰,穿一件湘色绣斜枝牡丹的软绸对襟褂子,同色中衣,葱绿色的撒花百褶裙。既庄重又不过分招摇,她对着内室的穿衣镜点点头:“时候也不早了,去看看姑娘们怎么还没来。”
话音刚落,便听到院子里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便有丫鬟在门外回道:“禀夫人,姑娘们来了。”
韩氏连忙说:“外头热,快让姑娘们都进来,将剥好的果子端些过来。”
紧接着,便有五六个大丫鬟簇拥着三个姊妹进来了。走在最前头的一个鹅蛋脸面,高挑身材,细眉杏眼,端庄温和,神态气质与韩氏很是相像,这便是忠义侯府沈家的嫡长女--沈湉。
第二个年岁稍小,身材适中,相貌中上,温柔可亲,正是沈府大房的二姑娘--沈英。
第三个不过八九岁的年纪,仍然一脸稚气,却也生的玉雪可爱,她是沈府二房的嫡女二姑娘沈湘。老侯爷知晓自己三个儿子都不同母且各有打算,怕他走了以后兄弟间会因家族产业祸起萧墙毁了祖宗基业。因此老侯爷去世的时候就已经做主分家了,二房和三房都已经分了自己的宅子,搬出去住。
沈湘是二房的嫡女,上头还有一个庶姐,因此排行第二。三年前,二老爷谋了外任,原先是带了妻子、子女一家子一起赴任的。谁承想,走到半路,沈湘便因水土不服上吐下泻不能成行。二夫人不得已又带着女儿回京调养,谁承想在路上吐得不行的沈湘一回京城便活蹦乱跳了。二夫人带她去京城最有名望的皇觉寺上香求佛,皇觉寺的大师说沈湘的命格如此,天生与南边犯冲,往北边走无事,往南边走远了,轻则大病一场重则有去无回。
可是二老爷好不容易谋得的鱼米之乡的知州之职却是不好轻易变更的。鱼米之乡的油水固然丰厚,那里的女人更是出了名的千娇百媚,二夫人可不敢放任丈夫一个人长期在那。况且她也要跟着前去打理后宅事务,帮着丈夫进行夫人外交,还要照顾两个儿子并一众庶子女。无奈之下,二夫人只好将女儿托付给长嫂,自己带着丫鬟婆子追随丈夫去了。因着她是二房的,家下人便称她为“堂二姑娘”,时日长了,便简称为堂姑娘。
好在这个姑娘是个豁达懂事的,并不曾因此怨恨父母。反而能吃能睡、快人快语,很得大家伙的喜欢。
姐妹几个行过礼后,堂姑娘便首先嚷起来了:“大伯母,刚才我可是听到了,你这湃的是什么果子啊?这个时侯,除了西瓜就是桃子,可有什么别的新鲜果子没有?”
韩氏轻点她的额头:“你这丫头,就只知道吃,不过这次算你有口福。我娘家二哥从福建那边让人送了一些仙蜜果来,还算新鲜,待会切好了你们尝尝。”
沈湘笑着拍拍手:“仙蜜果啊,我记得春天吃过一次了,可好吃了,跟咱们这边的果子都不一样。原以为要等到明年才能吃到呢,没成想这个时侯还有啊?”
沈湉接口:“咱们这的桃子有的五月份就结果了,有的却要等到七八月份才熟,这便是因着品种不一样。想来这仙蜜果也是一样的,既有早熟的,便也有晚熟的。”
“大姐姐,你真聪明,什么都知道。”沈湘用崇拜的眼神看着大堂姐。
沈湉刮刮堂妹的小鼻子:“你呀,要是把用在吃上面的功夫拿出来多看些书,也不会这样懵懂了。”
沈湘嘟嘟嘴:“圣人说了‘民以食为天’,我这是听从圣人的教诲呢。”
这孩子气的话,逗得一屋子人都笑了起来。
这时,小丫鬟将切好的仙蜜果端了上来,众人都用了几块,又喝了盏茶。
韩氏见时候差不多了,便起身道:“走吧,咱们都去凝晖院给老太太请安去,想来素姐儿与简哥儿也快到了。”只字不提没有过来请安的三姑娘沈莲。
于是一行人便都往凝晖院走去。
她们到的时候,白姨娘已经领着沈苍和沈莲在一旁伺候了。见她们来了,娘几个少不得上前行礼。礼毕,只听三姑娘沈莲躬身说道:“回禀母亲,因刚刚帮老太太梳妆打扮误了时辰,没有去给母亲请安,请母亲责罚。”
韩氏连看都不看她一眼:“你孝敬老太太是好事,我怎么会怪你呢,快起来罢。”
坐在上首的老太太呵呵一笑:“老大家的,看看莲姐儿帮我挑的这身衣裳和首饰怎么样?”
韩氏打眼一瞧老太太身上穿的枣红色缠枝莲纹的对襟外裳酡红色的留仙裙,以及头上耀眼夺目的累丝镶红宝的赤金头面,顿时有些无语。心里却在吐槽:虽然去世的是你的继女,作为长辈不用戴孝,但是第一次见人家的子女就穿的这样鲜亮,好吗?她面上还是不露声色的夸赞道:“莲姐儿的眼光自是不错的,老太太穿这一身红显着年轻了许多。只是,老太太是长辈,穿什么倒无所谓。莲姐儿和苍哥儿身上的衣服却不合时宜了些,你们姑妈去了还不足七个月呢。”
听了这话老太太有些不高兴了,刚要反驳几句,便听到下人来报:“表姑娘和表少爷已经到了大门外了,正在换轿。”
第四章幺蛾子
老夫人虽然对这对便宜外甥没什么好感,但总要做做样子,指派了身边得力的大丫鬟绿罗出去迎接远客。韩氏指派了轻柳,沈湉在一旁接口道:“母亲,表妹远道而来,还是我亲自去迎一迎吧。”
韩氏笑着点点头:“也好,你们小时候是见过的,总比旁人熟稔些,那便快去吧。”
沈湘是个爱凑热闹的,也嚷着要去。沈英一向唯沈湉马首是瞻,早就站到了沈湉旁边。只有沈莲坐在那里巍然不动的,还有沈苍也是呆坐那里,沈夫人扯了扯嘴角什么也没说。
倒是老夫人周氏开口说道:“她们姐弟两个远道而来的,莲姐儿也去迎一迎吧。”沈莲虽然有些意外,却不好反驳老太太的话,答应着去了。
待姑娘们都出去后,周氏对着韩氏说:“老大家的,不是我说你,有件事,你做的也太不经心了。”
哼,要出幺蛾子了。韩氏心里想到。
见大夫人没有接口的意思,周氏不由暗恼:这个韩氏,越来越不将她放在眼里了。于是周氏强硬的说道:“苍哥儿都多大的人了,连个伺候的屋里人都没有。他可是咱们堂堂忠义侯府的大少爷,这要是传出去,还不知被人怎么笑话呢。我已经将自己身边的红绸拨了过去伺候,你这做嫡母的也该有所表示。我看你身边的轻柳就不错,就把她给苍哥儿吧。”
听到这话,白姨娘和沈苍心里都是一喜:老夫人都发话了,看韩氏敢不敢违抗?不敬婆母,可是大不孝呢!
韩氏凤目一转,也不看周氏,而是看向沈苍:“苍哥儿今年不过十四,尚不到弱冠之年就惦记着祖母、嫡母身边的丫头,传出去才真叫人笑话吧?侯爷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跟随老侯爷去战场拼杀了。苍哥儿会什么?是读书有成?还是武艺超群?四书五经都没读完,连你的两个弟弟都不如。还好意思肖想我的丫鬟,真是不知羞耻。”
这话一出,白姨娘母子脸色大变,她们实在没想到夫人今天竟然这样强势,一时之间竟然没想到反驳。
“你,你怎么能对苍哥儿说这么恶毒的话?你可是他的嫡母,他的名声若是不好,你这做嫡母的脸上会有什么光彩不成?”周氏虽然嘴上指责的厉害,心里却巴不得继子媳妇和白姨娘母子撕得越厉害越好。
白姨娘这时也反应过来了,当下掩面哭诉道:“夫人瞧不起我也就罢了,苍哥儿还要喊您一声母亲的。你如何要这样败坏他的名声?老夫人说的对,苍哥儿不好了,夫人您的脸上就好看了吗?”
韩氏冷冷一笑:“我的脸面?哼,拜老夫人和你的作为所赐,全京城都知道他沈苍是你白氏养大的,与我可没什么关系!再说,你一口一个“苍哥儿”,这也是你能喊的?不要忘了,你是什么身份?沈苍是主子,你可只是个妾氏。有你这样的生母,他的名声还用我败坏?整日里与白家那一家子浪荡子弟混在一起,能有什么好名声不成?”
白姨娘抬起头反驳道:“夫人这是什么话?我是贵妾,有资格教养自己的子女。”
“哼,是不是贵妾你自己心里清楚,我那里还收着一份白氏牡丹的卖身契呢。要不是当初用了些下作手段又有老夫人的面子在,你能进的了忠义侯府的大门?也不看看你们一家子都是些什么东西?”
没想到韩氏今天竟然这样不留情面,白姨娘连忙向周氏哭诉道:“老太太,我就是个妾氏,夫人说我几句我也只能生受着。可白家也是您的外家啊,夫人这样侮辱白家岂不是也在侮辱您老人家?”
周氏听到韩氏说白家的不是,也是气的浑身哆嗦,她指着韩氏道:“好你个沈氏,竟然这样侮辱你婆母的外家?你眼里还有没有孝道?如此不孝不仁,我一定能够要告诉侯爷,休了你。”
韩氏气定神闲的说:“老夫人想是气糊涂了,您姓周,可不姓白。您的娘家是堂堂的安国公府,可别被某些人给挑拨坏了。”
周氏一个激灵,似是醒了过来,但还是不愿意低头。
这边的凝晖堂里气氛剑拔弩张,另一边轻柳和几个丫鬟婆子簇拥着几个姑娘刚在垂花门前站定,就见几个婆子抬了一顶软轿过来,后面跟着七八个丫鬟,其中一个跟在轿旁的正是多日不见的飞絮。
飞絮见姑娘们都在连忙快走几步到几位姑娘跟前站定行礼请安,沈湉微笑着说:“这一趟辛苦飞絮姐姐了,等过了今天我有好东西给你”
飞絮与几位姑娘都是顽笑惯了的,听到这话也不推辞,大大方方的行了一礼:“如此,奴婢就等着领大姑娘的赏了。”
这时,轿子已经在二门处停了下来,有丫鬟打起轿帘,飞絮连忙上前将表姑娘搀扶下来。
这位表姑娘一下轿,轻柳便想起了《洛神赋》里的两个词“翩若惊鸿,宛如游龙”,果真是倾国倾城、楚楚动人。
凭心而论,侯府的几位姑娘都是美女。尤其是沈湉,可是称得上是国色天香了,只不过沈湉的美是端庄、大气的美,而方心素则是另一种婉约的柔美。
就在轻柳有些愣神的功夫,沈湉已经带着两个妹妹走到轿前,伸手拉住来人的手笑着说:“心素妹妹,多年不见,你还记得我吗?”
方心素微微一笑,几颗洁白的皓齿在夕阳的映射下闪闪发亮:“你是湉姐姐,我自然是记得的。”
沈湘一下子伸过头去问:“方姐姐,那你认识我吗?”
方心素只听母亲生前提过舅舅家有一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庶女,这个看穿戴不比大表姐差什么,是谁呢?
沈湉扯扯沈湘的包包头对方心素说:“这是二叔家的妹妹沈湘,这两年一直跟我在一处作伴呢。”又指着身后的沈英说:“这是英姐儿,小时候都见过的。”
姐妹几个厮见过后,沈湉几个便簇拥着方心素前往凝晖院给老太太请安。
一路走来,沈湉不住的给表妹介绍路上遇到的景致,好在方心素小时候来过多次,沈湉略一提点她便记得差不多了。在南方呆久了,乍然看到这样开阔疏朗的房子,方心素暗暗觉得心情也跟着开阔了几分。
一行人快要走到凝晖院门口时,跑过来一个小丫头,对着沈湉轻声说了几句。沈湉皱了皱眉头,心里暗叹这个老太太,一点也不省心,净出些幺蛾子。
第五章韩氏的手段
沈湉心虽然心下暗诽,转头却不动声色的笑着对方心素说:“表妹多年没来了,这府里好多地方都变了模样。你看那边的那个莲花池,就是前些年刚挖的。咱们先过去看一下再给老夫人请安也不迟。”然后对身边的几个丫鬟使了几个眼色。
方心素虽然心里有些疑惑,怎么表姐不先带她请安反而先逛起园子来了?但是客随主便,她也只好从善如流。联想到刚才的丫鬟,再略一思忖凝晖院里那位老夫人的身份,方心素心下便有数了:看来,这忠义侯府即使分家了也不平静呢。
于是几个姑娘都去莲花池那边了,轻柳悄无声色的落在后面,转身进了凝晖院。沈湉的丫鬟墨香则去了外院,还要拦一下几个少爷才是。
轻柳走到凝晖院正堂的时候,只见一群丫头、婆子都围在门口,大气都不敢出。见她来了,沈夫人身边的一个小丫头连忙上前和她说了一些话。
这时,屋里正好传来了周氏的指责声。
轻柳轻抚一下衣裙,自己掀了门帘进到里面。老太太的丫鬟待要拦,却已经晚了。
进到屋里后,轻柳行了一礼:“给老夫人、夫人请安。回夫人的话,常州那边庄子传来急信,说是三老爷他、他、、、、”
乍见到轻柳进来,老夫人心里先是一喜,今天飞得把沈氏这臂膀给砍了才行。听到她说到三老爷,老夫人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老三怎么了?你倒是快说啊!”
轻柳回道:“庄子的管事说三老爷的病又犯了,眼看是不大好了,请来的大夫让准备后事呢。”韩氏瞥了她一眼,这消息她怎么不知道?要是这丫头胡编的,那演的也太像了。不管心里如何思量,这戏总是要演下去的。
“你说什么?你说的可是真的?”听到这话,周氏坐不住了:“乡下地方,哪有什么好大夫,这个人定是个庸医。快,赶紧拿帖子去太医院请太医去。”
只是她说了半天,却没有人动。周氏不由大怒:“我说的话都没人听到吗?快去请太医啊。”
还是她的贴身丫鬟珍珠拉了拉她的袖子说:“老夫人,您不是诰命,请不动太医的。咱们府里只有侯爷和夫人的帖子能请的动太医。”这话让周氏心里一塞,她是老侯爷的继妻,虽然被写进了族谱,老侯爷当初也给她请封过好几次诰命,却都被驳了回来。
到沈明昌继承侯爵以后,更不可能给这个时时给自己添堵的继母请封诰命。来往的公侯之家,夫人们都是有诰命的,像她这样的极少。碍于她的辈分,众人也只是面上尊敬,心里都不以为然。因此,周氏也就只能在忠义侯府里面蹦跶一下,出了大门,都没几个人搭理她。
沈明昌不在京城,这府里能请动太医的便只有侯夫人韩氏了。
周氏心里再不情愿,干系到她唯一的子嗣,也不得不低头:“老大家的一贯孝敬有加,倒是白氏,愈发的没个样子。还不滚回自己屋子去?一个姨娘,整天的出来乱逛,回去禁足半个月。”
白氏没想到老太太转头就把她给卖了,还没来得及反抗呢,就被几个粗壮婆子拖下去了。
轻柳趁乱站到了韩氏身边,韩氏低声问:“三老爷是怎么回事?”轻柳低声回了句:“那边庄子管事是这么来哭诉的,说是三老爷不好了,要来支银子再请京城里的好大夫去看。”
韩氏冷笑一声,都分家多少年了,还来侯府要钱,真是不知羞耻。不过能用钱解决的事都不是大事,韩氏一边派人拿帖子赶紧去太医院请太医。另一边也指派了一个丫鬟去收拾些上好的药材、补品,好一块给三老爷送去。
见到韩氏的行事,周氏也想起来这茬,赶紧着人也收拾了一大包东西,对别人还不太放心,自己亲自去看着丫鬟收拾了不少的上好药材,燕窝、灵芝一类的补品也包了不少。
沈苍忍不住给生母说情,还暗地里给轻柳抛媚眼,结果轻柳连看都没看他。韩氏瞥了他一眼,又问轻柳道:“今日上午,外面几家酒楼送来的大少爷的账单可结了?”
轻柳回道:“回夫人的话,因大少爷这个月的账单超支了,因此并未结帐。”
韩氏轻轻转动手腕上的镯子:“超支了啊?苍哥儿,府里有府里的规矩,你又是咱们府上的长子,可不好带头违规。”
沈苍一听这话,可慌神了,这是要断他的银子吗?他一下子跪到韩氏身前:“姨娘出言不逊,在院子里静养几天也好。还请夫人开恩,帮帮儿子。”
韩氏这才满意的笑了:“这才像话,你是个爷们,是主子,可不能整日里跟一个奴儿厮混。看你这孩子,跪着做什么,地上凉,快起来。府里的规矩自然是不能轻易更改的,要不你弟弟们都有样学样可不就乱套了?”
见沈苍急的抓耳挠腮的,韩氏话风一转:“不过,我这做嫡母的贴补你一些也是可行的。轻柳,从我的私房里拿银子将大少爷的帐给结了。再拿出一百两银子来给大少爷,让他零花。”嘴上说的亲切,心里却万分看不起沈苍:一点骨气也没有的东西,连亲娘都不放在心上,枉费白姨娘拿他当命根子。
沈苍一听嫡母不但将他的欠账都给结了,还额外给了他一百两银子的花费,顿时兴奋不已,不住的在韩氏身边说些奉承话。白姨娘没有嫁妆,他们母子几个不过是靠着公中的月例生活,再就是老夫人指缝里偶然洒下一些来。但是老夫人可从来没这样大方过,他一个月月例也不过才十两银子,嫡母一下子就给了他一百两,真真是财大气粗。有了这钱,可以去飘香楼里好好玩个几天了。
见到他这样的轻浮样子,韩氏心底忍不住泛起一阵厌恶。轻柳在一边看了这一出嫡庶相争的好戏,心里不由喟叹:做一个侯夫人可真心累,她不认为韩氏耍心机有什么不对的。要是没点心机手段,在这大宅门里能不能活下去都不一定。就连侯夫人这样的聪明人,也不是搭上了一个嫡子吗?
这时候,小丫鬟在帘外回禀:表姑娘她们已经进了院子了。
韩氏连忙给轻柳使了个眼色,轻柳去内室将正在翻箱倒柜的周氏扶了出来。正好东西也收拾的差不多了,周氏看了一眼镜子,觉得自己的妆扮很是富贵,便顺势出来端坐到上座。
沈湉几个簇拥着方心素过来,几个小丫头在门口守着,见她们来了,连忙上前打起帘子:“表姑娘过来了,老太太念叨许久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