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笔者的青少年时代，农村中有一种特殊职业的人——阴阳先生，这种人不多，几个村子才有一个。越是有钱人家，越用得上他们，谁家要看一个好坟地，或是要盖新房子，或是庄子的风水有了什么纰漏，就把穿长袍的阴阳先生请去，阴阳先生端一饼罗经，转前转后，忽远忽近地这里瞧瞧，那里望望，嘴里咕哝一些听不懂的话。这种人为什么叫阴阳先生？我那时猜想，大约因为他们是沟通阴间和阳间的人。后来知识多起来，才知道了“阴阳”两字的博大，司马迁的父亲论六家要指，打头的一家便是阴阳家，而第六家的道家，也是“因阴阳之大顺”，《庄子．天下篇》谈六经时说：“易以道阴阳。”易是诸家所守的世界观总纲，《周易》本身就说“一阴一阳之谓道”。可见，阴阳即世界，认识把握了阴阳，就认识把握了世界。易，就是通过阴阳哲学去探索宇宙，描述人生的。
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四分为八，在数学上为二进制，宋人称“加一倍法”。《周易》从宇宙生成论的角度说：“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两仪”就是阴阳。翻开《周易》，首先映入您眼帘的便是由“——”和“— —”组成的六十四卦画，这两个像破折号一样的符号叫“爻”，“——”叫阳爻，“— —”叫阴爻。阴阳爻组成八卦，八卦相重成为六十四卦。中国先圣的伟大，就伟大到他对宇宙及万事万物能进行最高度的概括，这种最高度、最抽象的概括，却是用最直观的图象符号去完成的。据说伏羲氏仰观象于天，俯观法于地，观日月星辰、水火风土、树木花草、鸟兽虫鱼，不但外观万物，还反观自身。在这个坚实的基础上，便用卦来概括自然界和人类社会，而卦便是由最基本的符号因素即阴阳爻组成的。
“——”“— —”是怎样来的？来自土块？来自结绳？来自算筹？还是来自“近取诸身”的男女性器官？可以不再究诘，但由“——、— —”所代表的阴阳概括了世界万事万物的一切存在状态，则是毫无疑义的。在宇宙间，阴阳无往而不在，它是事物的性质、状态、位置、时段等等。阴阳既是抽象的，又是具体的。太阳为阳，月亮为阴；男人为阳，女人为阴；南为阳，北为阴；白为阳，黑为阴；上为阳，下为阴；外为阳，内为阴。对立的事物有阴阳，个体事物的不同层面又有阴阳。
阴阳是相互对立的，黑白分明，水火不容。阴阳又是互相依存的，“没有黑就没有白，没有恨就没有爱，没有胡涂就没明白” 。阴阳是协同的、互补的，“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平衡成序，相得益彰。阴阳又互藏互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男性身上有“阿尼玛”（女性因素），女性身上有“阿尼姆斯”（男性因素）。阴阳又互相转化，盛极而衰，否极泰来，阴极生阳，冬至一阳生（地雷复）；阳极生阴，夏至一阴生（天风姤 ）。
有人会惊诧起来，这不是对立统一律和辩证法吗？是的，《周易大传》反复阐发的就是这些，为省简篇幅，我们节制着不援引《周易》原文，但这样用这种独特的哲学谈自然、社会、人生，谈得如此简明、透彻、深刻，却是确定无疑的事实。这只有在东方的中国哲学中才是可能的。过去，为了保证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崇高地位，总是不敢客观地肯定《周易》哲学的深度和高度，实在不能回避这种客观存在时，便给冠以“朴素”二字，作为不敢与马克思主义哲学比并的标记，这当然是不诚实、不实事求是的非马克思主义态度和作法。
作者： 费秉勋 公众号： 费秉勋杂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