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顾岩疆别有天,逢蒿斩艾瀑布悬。
龙桥骇浪千层涌,象岭雄关百丈连。
鬃岭飞流沐落照,箐门烟霞绕星旋。
斗蓬峰头月色丽,万花吐艳彩云天。
近代名士罗星灿这首《纳雍胜景》,生动传神地勾勒了我们家乡的人文风貌。
近古时期,贵州省毕节市乌蒙山一带号称“黑羊大箐”,由当地得势的各族土目掌管,传说郎岱纳雍河至卧这一带(今纳雍地盘)也是“黑羊大箐”的中心,奇峰峻岭大小飞瀑高悬,不仅山川秀美,野生物种繁多,且是文人们盛赞的地方。
前人作《河坝赋》曰:“出大定之西,游嘉禾之里,称归宗者强,号陇卧者鄙。人有汉而有彝,路如坡而如砥,四面峦头高抱,圆不圆而方不方;中间户口下居,此者此而彼者彼。当年犀牛望月,将信将疑;此日马岭生岚,乍收乍起。苍苍招进,对屋者几座青山;冉冉送归,护田者一弯绿水。”
官寨、归宗堂是靠近鬃岭河坝上下的两个自然村寨,是个具有数百年历史的村庄……
“吾闻此河坝也,凫多于渚,鸠少在洲……”前人在史料中十分形象地描绘了河坝的人文地理风貌。在河坝上坎,一座大山犹如天马行空,嘶鸣咆哮振鬃扬蹄,半山上有寨子名为官寨,左侧箐门口主峰壁立千仞直插云霄,下有小寨称曰归宗。虽然繁华强过卧这的归宗官寨已随人世变化化作了历史的尘埃,但它周围的箐门口、月亮岩、犀牛望月、马鬃岭、大湖坝仙鹅抱蛋等地名脉络,至今仍蕴含着深厚的人文影踪,带给大家遥远、荒蛮、神秘的向往。
在最古老的河坝山寨,如果你遇到年纪最老的老人,他会给你摆月亮岩、“仙鹅抱蛋”的故事,让你知道官寨的来历,“归宗者强,陇卧者鄙”,跃然眼前的土目掌故,将一幕幕屏障史实的沉钩。
(一)犀牛望月
一百多年前一个春天的下午,在大定府西面嘉禾里的河坝山岗,一个其貌不扬,身材瘦弱的湘西人,带着一个少年,风尘仆仆地来到箐门口大山上,被河坝的山光水色所吸引,陶醉之余,不忍离去。苦于盘缠干粮用尽,肚腹饥渴,还未及寻路进寨向山民讨碗水喝,便昏倒在了路旁。
正在这时,当地归宗堂山寨土目、称作“大善人”的沙老倌打此地经过,见一少年在地上哭喊“师父醒来”,见是外乡人落难,沙老倌立刻上前将这师徒二人扶起。只是师父牙关紧闭,面无血色,沙老倌猜测极可能是因为饥饿所致而引起昏厥,于是他命随从背起师父带上徒弟,径直往归宗堂上寨沙家官寨走去。
经过土目沙老倌命下人精心救治款待饭食,半天以后,湘西人才醒了过来。
沙家原本祖居郎岱,祖先在明末清初见嘉禾里归宗堂山寨临河坝而建,山环水抱,奇峰秀挺,河坝湖水波光粼粼鱼儿翻腾,田土间“荞麦青青荠麦黄”,是适宜居住的鱼米之乡,便举家迁居此地。因沙家人自郎岱诗书传家,非本地草莽山民可比,数代人在归宗堂下经营发迹,渐渐在当地发展成一个名门望族,掌管了嘉禾里一带地盘,良田千顷,子孙兴旺,丰衣足食,成了一带地方土目,史称归宗沙氏土目。
相比水西卧这安氏土目,归宗沙家毫不逊色,沙家比“卧这”安家还要富有,“卧这”安家只管七里七甲,归宗沙家管九里九甲。
据说,沙氏土目能够门庭兴旺,和沙家从郎岱搬到归宗堂有很大的关系,归宗堂山寨是一块宝地,原本有上下二寨,上靠马鬃岭半山,下临河坝,根据给沙家看坟地的风水先生说,归宗堂上寨后背龙脉,起伏的马鬃岭山脉绵延无尽,前有河坝水文滋润,上有月亮岩光华荫庇,一条四季不枯的河坝滋润着此龙脉活跃搏动,在上寨新建阳宅居住必能发迹。
沙家便悉耗家财万贯,将上寨买为所有,到三代发迹长为一方土目后,为彰显祖先功德,沙家在上寨大建豪宅,将寨名改为“官寨”,下寨至今仍称“归宗堂”。
上寨之所以发达,用风水先生的话说,很大程度上得益于月亮岩的精华庇护,归宗堂上寨马鬃岭大山侧岭有一堵岩石,只要月亮明朗照到河坝的时候,这堵岩石恰巧被河坝湖面月光反射,从山底看去岩壁一片光明。年长月久,一直受月光辉映的岩壁也具有了灵性,在上面形成了一个圆圆的亮影,当地人就把它称作月亮岩。月亮岩的光华再反射下来,清幽的月光刚好就照耀到了归宗堂上寨。
月亮岩还有一个神奇之处,据说运气好的人,在晚上爬山走到月亮岩边还可以看到月亮显灵,在岩壁的圆影子上露出一张亮脸来和人摆龙门阵,看到月亮岩显灵的人都会时运亨通,并且他们都看到月亮的脸上挂着两条鼻涕龙。
山底的河坝湖滩内,原有犀牛出没,每当河坝月光反照月亮岩一片光明的时候,山民们经常看到河坝内有犀牛戏水,回首望岩,对月鸣叫。犀牛望月一出,沙家土目和山民们都清楚,将是一个国泰民安、五谷丰登的好年景兆头。
归宗堂沙家富足,但是沙家人也还厚道,不仗财欺人,遇到青黄不接的时候,还经常开粥棚帮助乡亲,所以他们的口碑也极好。
但是土目沙老倌有一样不如意,虽然独处僻壤一方,世袭土目不受朝廷改土归流制约影响,家里富裕是富裕,掌管十里八乡的地盘也不小。但是族内没有在朝廷当官的,子孙都孝顺,他们读书也很努力,就是都没有得到一官半职。
土目传到沙老倌这代,又受流官管制,更是维持弥艰。沙老倌请先生仰观天相,月色明朗的日子已是大大减少,而河坝犀牛望月的吉兆更是难以看到,月亮岩上常常只留下一个圆圆的黑影,月亮好几年来再没有人发现显灵过。眼看各地***党风生水起,***浪潮席卷全乡,怕是大清王朝不久又要变天了,沙家土目在***党改朝换代的运动中不知道气数还有多长!
(二)仙鹅抱蛋
被土目沙老倌救活的湘西人师徒,看上去衣着朴实,行李简单,不是什么有钱之人。但沙老倌为人豪爽,见对方知书达理,实是言谈知己,便盛情留客养病,请湘西人长住,养好身体方可上路。留客期间,沙老倌见师父两眉中间端端正正竖着一道天柱纹,又觉得此人出语不凡,定是位高人隐士无疑。
沙老倌盛情留客,湘西人贪慕此地风光,便一住二月,每天由沙老倌陪伴游山玩水,吟诗作对。时间长了,言谈投机,湘西人不便隐瞒,照实说出自己的身份。原来师徒二人就是湘西闻名的风水先生一脚灵及其徒弟,因遍访名山佳穴流落到此。见月亮岩紫气升腾,知此处必有宝地,故多作停歇,又见土目沙老倌于己有恩,便思忖报答。
长住之下,风水先生一脚灵的徒弟见师父暂无回乡意图,急于回去拜谒祖师,在沙老倌赠送盘缠干粮后,便辞别师父先行回转湘西去了。
一日,土目沙老倌和风水先生一脚灵对酒赏月,喝到高兴时,沙老倌慨叹起自己的不如意:想想家里丰衣足食,也该满足了!眼下***党到处作乱,恐怕朝廷将要变天,儿子都二十岁了,准备二年去省城参加纲考,若能得个一官半职,与朝廷流官拉拢,保住沙家产业,这辈子也算是没有遗憾了。沙家一直以来都与朝廷命官无缘,家业又要苦心经营,这大概是命吧!
风水先生一脚灵沉思半晌,方说道:“有老太爷这样的心境也算是有点修行了!沙家忠厚贤良,但是没有官职显赫门庭,也确实是遗憾啊!这一暂游山玩水,我悄悄查看了你们的祖坟,虽然几十个磨坟都修得恢宏大气,配有碑坊栏杆,但是你家发达官贵人的祖坟还没有,沙家阴宅还缺一棺旺地。老太爷是想当代发呢?还是想后代发呢?”
沙老倌说:“就叫当代发吧。我儿子这代,能够在乱世中稳住沙家产业就行了。”
风水先生缓缓地说:“位于马鬃岭山脚,吊水岩左侧,有一棺吉地叫做‘仙鹅抱蛋’,是我这辈子再也不能找到的好地,此地可助老太爷子孙登朝拜相光宗耀祖。不过,如果当代发的话,我恐怕就要永远留在这儿了。”
沙老倌一惊,问道:“为什么?”
风水先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我将因此而看不到光明的世界,迎接我的是一片黑暗。我们这行有个规矩,就是点到旺穴,让人辈辈出高官,家家享富贵,点穴的人眼睛都得瞎了!”
沙老倌大惊:看来先生确实不是凡人!忙不迭地道:“那可万万使不得,就叫后代发吧。”
风水先生一脚灵道:“我们搞地理堪舆的,接受祖师爷教化,是知恩必报,老太爷修来善缘,救了我师徒一命。这期间我遇着这棺风水宝地,也该是与你有缘。再说这棺吉地点给别人也不合适,如果放着发后人,哪天无意被庸师点破,也是对天道不恭。所以,我想让你们成为这乌蒙山黑羊大箐数一数二的大户,也算是报答你家的救命之恩,只是我眼瞎以后须替我安排好养老送终之事。”
沙老倌特别感激地说:“凭我的家产,一定会给你个风光体面的安排的。如蒙先生指点一二,让沙家出了显贵,我们沙家将感恩戴德,养你一辈子!”
风水先生一脚灵孤身一人,曾经带了个徒弟,因为徒弟回湘西老家拜谒祖师去了;又舍不下这棺宝地,须要成全一番手段告慰祖师。
原来湘西崇尚巫楚文化,地理堪舆赶尸超度之术天下闻名,风水师每每寻到宝地,须要尽显一番本事,以告慰祖师不丢面子,是以一脚灵发现 “仙鹅抱蛋” 宝地,便是拼了身家性命也要不舍,只恐怕眼瞎困在当地,正愁自己老了没有办法。见沙老倌这样说,自己给他们家点了旺穴,就算眼瞎了,将来也有人伺候自己,也就成了;再说,沙家也不像那种忘恩负义的人。
于是择了一个好日子,风水先生一脚灵带着沙老倌一家人骑马前去踩地。从归宗堂官寨出发,越过丫口田,一脚灵带着沙家上下人等抄山腰小路径直翻过了马鬃岭大山。斜面望去,一挂瀑布高悬绝壁之上,珠帘碧落,好一幅吊水岩胜境;向下俯瞰,一坝良田如同生在一张饭勺的勺底,一派五谷丰登景象。
往下走到一处叫大湖坝的地方,可前观勺窝田坝,后倚马鬃岭高峰,侧望吊水岩飞瀑,风水先生一脚灵指认说旺穴就在此处了。众人看去,大湖坝四周全是高山箐林,芳草萋萋,中间有一块开阔的坪地,型同鸟窝一般。烧香祷祝后,风水先生一脚灵说这种地形称为“仙鹅抱蛋”,就是出达官贵人的好地方。
(三)神葬时辰
踩完地回来,沙老倌就派人收拾了两间房子,拨了两个下人专门侍侯先生,还送去了最好的烟土。风水先生一脚灵替沙老倌张罗沙家祖坟迁坟事宜,愈发十分卖力,也是想借机显示祖师爷传下的手段,好教同行瞧瞧。
经过反复卜卦推算后,一脚灵找到沙老倌说,迁葬宜在秋末某日,在下葬时会出现鲤鱼上树、马骑人、戴铁帽这三种景象,方是最佳时辰,可保沙家历乱世出奇才有文臣武将。沙老倌闻所未闻,无法相信风水先生一脚灵如何演绎出这些怪象。
到了秋末,沙家举行了盛大的迁坟仪式,将土目沙老倌父亲的尸骨从官寨大墓起出迁往“仙鹅抱蛋”这处新的茔地。
时近正午,风水先生一脚灵还没有要将尸骨下葬的意思。沙老倌怕等不及,就去请一脚灵推测下圹时间,一脚灵说,只要具备那三样条件,下葬时辰就到了。沙家族人议论纷纷,说鲤鱼上树、马骑人、戴铁帽这些情况是根本不可能有的事,风水先生是在卖弄玄虚。
正在议论纷纷的时候,风水先生一脚灵突然说恭喜主人家,你们已经得到了第一样条件。众人顺着一脚灵手指的方向看去,还真出现鲤鱼上树了!原来,有个山民刚从河里捕捞了几条鲤鱼,用藤条串了准备去卖,见土目沙老倌家举行盛大的迁坟缡剑?痛章@纯慈饶郑?媸纸?谴?鹩愎业揭豢檬魃希?扇?死鹩闵鲜鳌V谌瞬坏貌慌宸?缢?壬?げ獾谋臼隆?
再等了一个时辰,不知马骑人、戴铁帽该如何出现,沙老倌怕误到时机,又去催风水先生一脚灵主持下葬,一脚灵说不忙不忙,好时辰还没有到。
这时,山上一个放牧的山民赶了几头牛马牲口过来,突然有一匹母马就在山上下崽了,小马崽落到地上,怎么也站不起来,放牧的山民心疼,也不顾新生马崽污秽,就将马崽扛到肩上,急急忙忙赶回家去呵护照顾。“马骑人显灵了!”在众人的一片欢呼声中,沙家上下对风水先生一脚灵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可戴铁帽又是哪回事呢?吴王三桂剿水西已经两三百年,当年金戈铁马的气势已化作了历史的烟云,包括卧这安氏,早已解甲归田,现有的地方土目势力武装全是弯弓换鸟铳,提刀弄斧的也还有,但穿盔戴甲的家丁已经基本没有了。该不会从半空中现个天兵戴个铁盔出现吧?
又是提心吊胆等了半个多时辰,还没有异象出现。沙老倌再去请教风水先生一脚灵是否要赶紧下葬,既然已经灵验了两样,只怕时间拖长延误良机,到时候反而一切都白费了。一脚灵慢条斯理的抽着大烟,仍是说不忙不忙,主人家阴德积得好,需要的好时辰总会有的。
等了漫长的两个时辰后,风水先生一脚灵突然说主人家好福气,可以下圹了。众人正将信将疑的看,戴铁帽的情况真的就出现了!一个山民,买了一口铁锅,打从此地经过,因铁锅沉重不好提,山民就将它倒扣来顶在头上,用双手托着。沙家上下大喜过望,赶忙抓紧时间将迁木下葬拨自向筑坟。
一个气势恢宏的磨坟筑好了,坟碑围栏墓刻,雕龙画凤,石材工匠无不用尽其极。沙家修筑“仙鹅抱蛋”祖坟,无论排场、气势都相当辉煌,尽现了当地土目富甲一方的形象,让不少山民唏嘘不已。
大墓结穴的瞬间,在场的许多人目睹了一股青烟从沙家 “仙鹅抱蛋” 祖坟升向天空的奇观,据说晚上有人打那儿经过,还目睹了一只仙鹅飞来,落在沙家坟地里抱蛋孵卵的异象。一时间,四处传言,沙家要有大人物出现了。
令沙老倌不安的是,在给沙家迁坟移骨之后,风水先生一脚灵的眼睛仍然好好的,并没有瞎;所以沙老倌心底嘀咕,不知道一脚灵的话是否可信,最怕的是如果不可信,这一动,把沙家风水动坏了怎么办?虽然如此想,但是沙老倌还是按照当时承诺的那样将风水先生一脚灵养在了家里。而风水先生一脚灵也就心安理得的住了下来,一日三餐的享用沙家的供养。
奇就奇在沙家少爷去省城赶考后,天下大乱,满清政府被***党推翻了,各路军阀乱世,胜者为王败者为寇,都在争夺势力范围。山民们全被所谓的***派喊去割辫子,不愿割的也要解散来盘在头上。沙家少爷乱世中在外漂泊了几年,投靠***党,突然得到赏识,变成了国民***政府的一方小头目,下派郎岱任职,也算成了当时的***党政府官员。
而风水先生一脚灵的眼睛就在喜讯报到沙家的那天瞎了。之后,月亮岩在朗朗月光的反射下又开始格外光明起来,官寨又沐浴在月亮岩祥和的月色里。又有人看见“犀牛望月”出现了,据说还有从月亮岩经过的“下木人”(当地人对黑羊大箐境外来人的称呼)跟显灵的鼻涕龙月亮对上话打起了招呼。
这就由不得沙家不相信,从此,没有任何人起疑,把风水先生一脚灵当神仙般的养着。沙老倌的儿子自从就任乌蒙山区***党的头目后,攀了省城一个***党要员为后台,这官位一直上升,大箱大箱的元宝银元就抬回了家里。
过得几年,而立之年出头的沙家少爷已经做了国民***贵州省政府代表、乌蒙山区要员,统辖安顺府、郎岱、威宁府、大定府等地,经过沙家少爷的举荐提携,沙家门下十数人得以委任一方甲长保长,可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沙家又重修了官寨寨子,据说用了大箱大箱的元宝去垫了大屋的基脚。沙家由地方土目成为***省府派驻一方的要员,大家就称呼沙家少爷为沙要员,官寨也随之成为名副其实的出了高官的寨子,一时间风光千里。
又过几年到沙老倌临终的时候,特地将儿子沙要员叫到跟前,叮嘱儿子,好好供养风水先生一脚灵,要没有先生,沙家不会这么显赫。
(四)悲情官寨
按说沙家那么大的家产,供养一个老人是不成问题的;关键是风水先生一脚灵双眼瞎了,衣食起居都要人伺候。由于沙要员在外任职,供养风水先生的事吩咐给了官寨里的下人,以为安排妥当,也没有仔细过问。
开始的时候还好,时间一久,风水先生人也老了,伺候一脚灵的下人嫌他脏,就不怎么理他;越不理他,他就越脏。沙老倌没后,沙家后辈但凡食文嚼字的都有各有任用,目不识丁的下人们与一脚灵就根本没有了言语。百无聊赖,风水先生一脚灵就常常摸索着来到沙家下人们舂米的碓棚,帮下人们舂碓聊以解闷。
有一次,风水先生一脚灵去茅房解手,没有人跟着,竟然掉进了茅坑,一身屎尿,沙家下人们都躲得远远的,顺便将他赶进了柴房;再后来,大家欺他双眼瞎了,就把剩菜剩饭给他吃,把舂碓的活路顺便揽在了他的身上。
这风水先生一脚灵呢,眼睛虽然瞎了,心里是明白的。但是自己一个瞎子,能争什么?自己也后悔给沙家点了那棺旺穴“仙鹅抱蛋”,让沙家飞黄腾达。可是谁能想到那么宽厚的归宗沙家在老太爷沙老倌升天后竟然是这个样子了呢?留守官寨的族人和下人们一个个都习得狗仗人势般的脾气,谁又把他瞎子放在眼里了。
到现在,身边没有一个亲人,就算自己曾经有那么厉害的本事,眼睛瞎了,也看不了什么风水了,说穿了,就成了废人了,苟延残喘罢了。只有那么一个徒弟,回湘西拜谒祖师,谁知道现在在哪里呢?
其实这些事情沙家少爷并不知道,他一个地方政府要员,成天在外奔波应酬,只知道家里养了这么个人,至于养成什么样,也没有时间过问。
但是沙家的下人做的也太过分了。有一次,一只鸡掉进茅房淹死了,他们用河沟里的水简单的冲洗了一下,放到煮猪食的锅里给炖了,拿给风水先生吃,并借机耍笑他。风水先生一脚灵吃着味道不对,吃完就吐了。不舂碓的时候,在家里没有人理他,他就拄根拐棍到官寨寨子中去瞎转,没有人和他说话,他就听别人说话。
寨子中的山民笑话他说:“先生,沙要员家对你不错啊;还给你炖鸡吃!”他说:“不知道是不是鸡,味道不对,反正都吐了!” “哈哈!那鸡是茅房里淹死的!你本事大,去掉进他家的茅房真的是一脚就灵了!” 风水先生一脚灵伤心得掉了泪。
一脚灵独自回去,把自己闷在柴房里,除了舂碓,成天哼唱一些幽怨的曲调,似乎在向老天控诉沙家对自己的不公。
浑浑噩噩中,不知不觉风水先生一脚灵在官寨度过了十二载春秋。又是一年春晓时,当官寨的山花开满寨子的时候,一脚灵听到了枝头的喜鹊叫声,不由得精神大振,满腔愁怨也舒展了许多。当下不顾人嘲笑,拄了根拐棍在官寨寨子中瞎转起来。
也没人搭理他,正在无聊的时候,一个人拦住了他:“请问,您是风水先生一脚灵吗?”一脚灵听声音耳熟,但是想不起来:“是啊,是我,你是谁?”
来人一把把风水先生一脚灵抱住,跪下来:“师父,是我啊,我是你的徒弟!看见你两眉中间的这道天柱纹,我就认出是你。你怎么落到这个地步了?你不是一个乌蒙山的要员大官养着吗?”
一脚灵听出来了,是徒弟回来了,听徒弟这么一说,伤心、愤怒、委屈都涌了上来,于是老泪纵横,放声大哭。
徒弟跟着师父回到住的地方,徒弟看着师父劳作的碓棚,看着师父住的柴房,也很难过。就问一脚灵:“师父,您就这么委屈着?没有办法吗?”
“唯一的办法就是回去,可是我瞎了,走不了啊;你回来了,帮我,我们一起回湘西去。”
现在一脚灵的徒弟已经长成了一个凛凛汉子,在湘西祖师的熏陶传道下,地理堪舆之术较之一脚灵更是青出于蓝,眼见师父周身褴褛脏臭不堪,顿觉难过悲愤不已。
于是,徒弟就告诉了师父一个方法,可以让风水先生一脚灵的眼睛复明,不过沙家的气数就到头了!风水先生一脚灵听后忙说:“不可不可,那是死绝之为!沙老太爷是好人,我不忍心啊!”
“他们这么对你,你还有什么不忍心?就算是他家的气数尽了,也是他们自己找的,他们自己不积德!” 徒弟十分不平地说。
(五)双龙抢宝
巧的是这几天,沙要员在郎岱任上做了一个梦,梦见沙老倌哭兮兮地对他说:“儿啊,要行善积德。我们在地下的心里不安啊!”醒来后沙要员感觉蹊跷,恐怕家中出了变故,就立即赶回了官寨,看到一切正常,又去“仙鹅抱蛋”祖坟和沙老倌的坟头看了,没有异样。闲来无事,就决定在家里多呆几日,却忘了去看看家中的恩人风水先生一脚灵。
一天,听官寨中有人嚷嚷,说有位湘西年轻师傅卜卦十分神验,正在寨中给人算命解难。沙要员心头不爽,就命人请湘西师傅到家中来卜卜吉凶。湘西师傅一进屋内,沙要员觉得有点面熟,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年轻的湘西师傅替沙要员卜得一卦下下签后说:“官家有凶星纠缠,怕是做了什么有昧良心的事吧!”沙要员追随***党,在与满清浩瀚如烟的斗争中,人不是没杀过,恶事也不是没做过,却想不起来哪件才算有昧良心的事。
湘西年轻师傅点了一下说:“官家的恩人是否都报答到位了?”“恩人……” 沙要员方才记起家中还有一个于自家有大恩的风水先生,就让下人去把风水先生一脚灵带来看看。
“哟,咋会是这个样子?” 沙要员看见一脚灵十分褴褛老朽,赶忙问下人,“你们是怎样招呼的?”
下人急忙推托狡辩说:“我们对他都是好吃好喝招呼好的,这个老者不讲究,哪天换几套都要整脏。我们招呼老祖公也只到这个份上了,不信你问他!” 风水先生一脚灵还没有开口辩解,沙要员就摆摆手说:“先带下去,好好招呼。恩人?…难道我要报答的恩人是那个省政府要员?……”他也相信下人不会虐待风水先生,只等风水先生百年归世,安顿了后事也算对得起风水先生一脚灵了。
湘西年轻师傅眉头一皱,打断沙要员说:“所谓拿人钱财,就要替人消灾。阳间是非得失过,须借阴宅来摆平。官家要想事事顺意,我还有一个办法。”沙要员赶紧问什么办法,湘西年轻师傅说:“官家难道不觉得你们家祖坟还少点什么讲章吗?”沙要员说:“我家发迹,靠的就是‘仙鹅抱蛋’,这种宝地天下已经算是绝无仅有的了。还缺什么?”
湘西师傅说:“官家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风水学中所谓点穴,是指阴宅墓穴所占之空间位置。古书云:三年寻龙,十年点穴,可见点穴之难。在下并非讲仙鹅抱蛋宝地点穴不准。点穴,非单指墓葬以内而言,但其理论侧重点却在外围砂、水、龙搭配上。阴宅所谓真龙点佳穴,须得外围青龙白虎配置扶持,但凡风水师葬墓,外围有出现大小宽窄之不同,其理则为风水师让不让主家真正得到宝地也。”
“葬者乘生气也。穴位点得准确,外围配置丰腴,其乘接生气则多。不管你发现有再多再好的山水,点穴正确,外围欠缺,所有旺龙美砂佳水都不能为你所用。”
沙要员见湘西师傅滔滔不绝,情知遇到高人,赶忙塞给师父几块银元,询问“仙鹅抱蛋”还有什么欠缺,湘西师傅说,自己单独说了不算,要沙要员再找几个风水师同去观坟,看看自己说来合不合谱。
第二天,沙要员找了寨中几个出名的风水先生与湘西年轻师傅同去“仙鹅抱蛋”观坟,湘西师傅问大家是否看出坟山的欠缺,寨中的风水先生一个也看不出来。
湘西师傅说点穴配置是风水师最难掌握的功夫,为什么沙要员这头十年来还处在乌蒙山要员的官位上没有变化,“仙鹅抱蛋”的灵气已经点到为止了;观其龙、砂、水配置,要得真龙接地,须借助外围气数形成“双龙抢宝”吉穴,则沙要员不但家宅事事顺利,宦途上更会节节攀高,所谓平步青云,可直达京师出将入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成就万古千秋伟业。
依照寻龙势、接来脉、明五体、乘生气、识形象、辨砂水、扦四象、具工力、避凶杀、别常怪十路结穴之法,要想再次飞黄腾达,只要把“双龙抢宝”引过来,风水就会改变,能助沙家一步登天发迹。寨中的风水先生听湘西师傅娓娓道来,在行在理,无不点头称是,沙要员更是喜出望外,赶忙吩咐打赏。
依照湘西师傅的安排,沙家又对“仙鹅抱蛋”祖坟作了大肆修整。要形成“双龙抢宝”真龙接地势,必须以“仙鹅抱蛋”墓穴作宝,在墓穴两侧新修两条小路作龙。为确保真龙活灵活现,要用圆土碗砌路,以显现龙鳞鲜活,助沙家快速发迹。
沙要员就派了数百个下人前往鸡场乡土碗厂(今纳雍王家寨镇碗厂)购买了数以万计的土碗,肩挑马托的运往大湖坝。在择定良辰吉日后,由湘西年轻师傅主持,在“仙鹅抱蛋”墓穴两侧将两条碗路筑了起来,乍一看去,“双龙抢宝”真的活灵活现的形成了。围观之人,无不称奇。
沙要员自从将“仙鹅抱蛋”墓葬改为“双龙抢宝”后,以为了却了老太爷托梦的遗愿,沾沾自喜的往任上去了。湘西年轻师傅自然也得享了官寨里的最高礼遇,有沙府的大管家亲自侍候奉养。
(六)瞎眼复明
一天,湘西年轻师傅——也就是风水先生一脚灵的徒弟,作法让师父瞎眼复明。他烧符化了一碗法水,在师父双眼上各喷了三口,嘴里念念有词之间,风水先生一脚灵顿觉老泪纵横。在流干满腹心酸的泪水后,老人双眼突然由模糊而清晰,终于能够看得见了。不过,这一切,师徒俩都是背开了沙家上下人等的。
第二天,徒弟带着师父走了,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们;至于风水先生的眼睛是不是完全好了,没有人知道。只是在临走的时候,官寨中有人看到风水先生一脚灵虽然老态龙钟步履蹒跚,但眼睛是睁开的,由湘西年轻师父扶着上路。只听到风水先生一脚灵叹息着,“风水,风水,风水只养积德的人啊!”
堪舆地理先生常说,“宝地就在绝地侧,凶地常倚吉地旁。”风水先生一脚灵的徒弟所施展的法术,自然是官寨的堪舆庸师们无法看透的。
后人分析,“仙鹅抱蛋”此地本属贵穴无龙,有内局,无外局。原本“仙鹅抱蛋”墓穴边临穴处石出峥嵘,石岩裹露,露牙是也,本无碍;但若在两旁以土碗造“双龙”,则成了贵穴凶龙,内外局皆凶。所谓的“双龙抢宝”哪里是双龙,配以露牙,双龙不为龙,而变成了两条恶蟒。恶蟒如生蛇扑蛋,裁脉伤龙,将蛋吃尽,使得“仙鹅抱蛋”到头无气,阴宅风水悉数被破。仙鹅无蛋,远飞了再也没有回来。
沙家呢?三年后当沙要员进入不惑之年的时候,不知道什么缘故,祸罪回乡;门庭骤然衰落破败了下来,不但地位不再那么显赫,破财凶灾之事频发,人丁也骤然减少,就连子嗣也不那么兴旺。再下一代,整个官寨沙家,人口流失,产业赔尽,仅存的几个子孙沦为街头乞丐,沙姓的比例越来越少,最后不出几年竟然凤毛麟角乃至在官寨绝迹了。
移步换形,吉凶迥异,天下山水,变幻莫测,神而明之,在乎其人。
“仙鹅抱蛋”自从被破后,有人看见两个外乡的“下木人”从月亮岩下来,用一个盘子托着两条银鱼,据说这些“下木人”是懂法术的,对月亮岩月亮显圣的宝物觊觎已久。他们成天等在月亮岩,到月亮显圣出来与他们摆龙门阵时,他们说月亮的两条鼻涕龙很脏,要帮月亮擤鼻涕,结果就取得了两条银鱼。月亮岩的月亮被人骗走精华后,再也不能显圣了;河坝里的犀牛,望不见月亮,也迁移走了。整个官寨在历史的天空里门庭冷落,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
百年以来,官寨沙家的老宅成了一片废墟,传说在解放初期有贫穷的山民去挖沙家的老屋基,想找到用来垫基脚的那些大箱大箱的元宝。结果挖开地基后,没有元宝,只有大堆大堆的癞格宝从里面跳出来,大堆大堆的蜜蜂从里面飞出来。虽然没有找到金银,山民们还是相信,官寨沙家的老屋基也是块风水宝地,挖得出三分宝气。
沙家“仙鹅抱蛋”的祖坟年长日久已经溃不成型。至今,管它双龙还是双蛇,所谓的鳞甲,用土碗筑成的两条小路仍依稀可见。沙家在官寨的几十个磨坟,也因为无人照看遭到彻底破坏,所有坟山都被盗墓贼掏空,坟墓碑坊也被村民敲下来拿去下牲口圈坑的地基和铺路搭桥,很多坟墓被夷平垦成了庄稼地,如果要问沙家的祖坟在哪里,山民们都不知道,只有年龄最老的那班老人还依稀记得个大概。
正是“月神已乘仙鹅去,河坝空余月亮岩,犀牛一去不复返,官寨百年空悠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