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午夜血案
(六)
陈逸枫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钟了。
由于没有吃晚饭,他在路边小店买了一包饼干,准备就着凉开水对付一顿,刚吃没几块,唐开元风风火火地走进来道:“查到了查到了,刘庆文有重大嫌疑,要不要把他抓起来?”
陈逸枫只好放下饼干道:“唐兄能不能说清楚一点?他有什么重大嫌疑?”
唐开元端起陈逸枫的水杯“咕咚咕咚”喝了几口凉开水,然后一抹嘴道:“有人看见他在张有财出事的头两天晚上在张家附近转悠过,这是明显的踩点啊,否则,怎么会这么巧?他刚在张家附近转悠了两天,第三天张家满门就被杀了,这事,我认为就是他干的。”
陈逸枫道:“这是谁告诉你的?”
唐开元道:“这是张有财的一个近邻朱福说的,他正好认识刘庆文。他说,在张有财家出事的头两天晚上,大约八点钟左右吧,他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两次碰到刘庆文。头一天,他也没在意,只是随便聊了几句就分手了。第二天晚上又在那里碰到了,朱福就问他是不是在这里有什么事?刘庆文回答说没什么事,只是随便逛逛。朱福知道刘庆文的为人,觉得他可能是杀害张有财一家的嫌疑人,因而,主动将这件事告诉了我。”
陈逸枫沉默了一会道:“刘庆文的确有重大嫌疑,但我们不能因为他在张家附近转悠过就认定是他干的,有重大嫌疑和重要证据是两码事。因此,我觉得现在还不是抓他的时候。我们能不能先用一招打草惊蛇之计试探一下?”
唐开元莫名所以地道:“怎么打草惊蛇法?”
陈逸枫道:“你只需派人在外面放出风来,就说警察局到处在找他。如果他心中无鬼,自然不会害怕,如果他心中有鬼,一定会躲起来。只要他躲起来了,我们就可以抓他了。”
唐开元双掌一击道:“好办法,我马上去安排。”
第二天下午,唐开元来告诉陈逸枫,刘庆文果然上钩了,他躲起来了。
刘庆文既然躲起来了,至少说明他做有违法的事。陈逸枫便交代唐开元,广泛发动眼线,一定要尽快找到他,只要发现了他的行踪,即可秘密抓捕。
很快,唐开元得到了一个重要线索,“龙头帮”内一个叫肖三奇的人和刘庆文关系很好,刘庆文目前的藏身地就是由他提供的。很巧的是,第二天唐开元在找张有财的邻居陈为政调查时,正好碰上了肖三奇。原来他是陈为政的姨侄,今天来给姨父拜寿,经陈为政介绍,唐开元才知他就是自己在寻找的人。刚开始,肖三奇坚决否认知道刘庆文的藏身地,经再三做工作,知道无法隐瞒了,他才告诉唐开元,刘庆文目前藏身在伍家岭。一名家在广州的商人因为回家奔丧,将这栋房子的钥匙交给了他代为保管,刘庆文就住在那栋屋内。
得到这一消息后,陈逸枫命唐开元立即带人前去抓捕,他同时叮嘱唐开元,由于刘庆文身具武功,一定要多带一些人,唐开元答应一声便执行任务去了。
几个小时后,唐开元回来了,脸上、手上都是伤,他一脸沮丧地告诉陈逸枫,刘庆文跑了,还打伤了自己和两名手下。
陈逸枫吃了一惊,唐开元接近一米八的个头,是侦缉科内最魁梧的人。更重要的是,他有一身很不错的家传武功,唐家拳在长沙方圆百里内罕有对手。现在,不但没能抓住嫌犯,反而受伤而回,若非陈逸枫亲见,简直难以相信。
陈逸枫却不知道,唐开元这个人虽然为人正派,却历来很高傲。侦缉科内现在三名探长,他的资历是最老的。他是民国建立的第一年进的警察局,由于身材魁梧且身具武功,他一进来就直接当了探长。前任侦缉科长因病去世后,他以为李良图会当正科长,而他应该水涨船高当副科长。却没想到突然来了一个陈逸枫,让李良图仍停留在副科长位置,而他则只能继续屈居探长位置。他心里对陈逸枫的不满,连许多一般警探都看出来了。今天,陈逸枫让他多带几个人去抓捕刘庆文,他心想,抓捕一个黑帮头目还需要很多人吗?他认为陈逸枫这是小题大做,因而,更加瞧不起他。他带了两名警探信心满满地去了伍家岭,很快找到了这名广东商人的家。叫开门以后,他想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因而,上去就是一个擒拿手。却没想到来开门的根本不是刘庆文,而是他手下六大金刚之一也是武功最高的侯兵。这个侯兵自小跟武当山的周小为大师学武,轻功、拳术和剑法均达上乘,唐开元的擒拿手怎么能抓得到他?他略一侧身,即避开了,顺手一拳打在唐开元的左腰上,痛得他龇牙咧嘴。另两名警察见侯兵竟敢拒捕,一拥而上企图将他制服,却没想到又出来了五个人。这些人个个武功高强,这就变成了六个人打三个人,就算个顶个,唐开元等三人都不是他们的对手,更何况人家还有六个人?唐开元不知道,这就是刘庆文的六大金刚,无论刘庆文到哪里,这六大金刚总会如影随形地跟着。和人对阵时,无论对手多少人,这六人都是一拥而上。唐开元等人虽然带了枪,可是,在那种情况下哪里有拔枪的机会?三个人都挨了一顿痛打,趁他们倒地不起的时候,这六个人呼哨一声逃之夭夭了。唐开元连刘庆文的面都没见着,更谈不上将他抓回来了。
唐开元又气又急又后悔,他只能空手返回警察局向陈逸枫禀报。
见唐开元一脸沮丧和懊悔神色,陈逸枫没有指责他,只是查看了一下他的伤势,知道并无大碍。便安慰了他几句,让他先回家休息,至于抓捕刘庆文的事,将另行安排。
如果陈逸枫对唐开元训斥一顿,他或许还好受一点,可陈逸枫没有这样,反而让他更加难受。他坚决不肯回家休息,发誓要抓到刘庆文。陈逸枫见他如此,只好答应让他继续对刘庆文进行追踪。同时交代他,一旦再发现刘庆文的行踪,一定要先行报告,然后制订抓捕方案,唐开元诺诺连声地答应了。
又过了两天,唐开元再次向陈逸枫报告,肖三奇死了,被人杀死在他的家里。
陈逸枫也刚从外面调查回来,听完报告后决定亲自去看看。
他随着唐开元来到左家塘21号肖三奇的家里,这里已经有两名警察在门外守护。陈逸枫推开门,见肖三奇斜躺在一把靠背椅内,地上是一滩已经凝结的血迹。查看了一下尸体,方知是被家用菜刀所伤,伤处在脖子上。陈逸枫判断,凶手至少对死者连砍了五刀,说明并非一刀或两刀毙命。这说明一个问题,要么凶手不会武功,要么因心情紧张而没有发挥出应有的功力。从伤口血液的凝结程度看,被害时间距现在应该不会少于三十八小时也就是在前天的中午前后。前天,唐开元就是由他提供线索后找到刘庆文的,显然,肖三奇的死可能与刘庆文有关。
肖三奇是单身,没有直系亲属,陈逸枫交代唐开元,一是抓紧处理肖三奇的遗体,二是调查与肖三奇平时走得近的人,看能否从中找到刘庆文的线索。
唐开元通过调查,很快查到肖三奇有一个从小玩得很好的朋友叫钟贵,不但和肖三奇同在一个“龙头帮”内,而且同在一个堂内,钟贵就是这个堂的副堂主。可是,当他打算去找钟贵调查时,却找不到人了。
他将这一情况向陈逸枫作了禀报,陈逸枫认为钟贵很可能是躲起来了。因为,他和肖三奇不但关系很好而且同在一个帮内、一个堂内并担任这个堂的副堂主,肖三奇的被杀他不可能不知道。他指示唐开元,再调查与钟贵亲近的人,务必将钟贵找到。或许,只要找到了钟贵,不但能找到杀害肖三奇的人,还有可能找到刘庆文的下落。
又过了两天,唐开元终于得到了一个很重要的线索,钟贵与一名叫刘碧桃的寡妇往来密切,但经过调查,他不在刘碧桃家。
一方是寡妇,一方是单身,两人往来密切,已经非常明确地说明了二人之间的关系。陈逸枫听完禀报后,决定对刘碧桃家进行全天候监控。
刘碧桃家住恵宗门附近,这一带住的大部分都是社会底层人士,三教九流、贩夫走卒特别多。为了稳妥起见,陈逸枫特意派了六名警察分三班轮流进行监控。三天以后的晚上,风雨交加、雷鸣电闪,九点多钟的时候,一个穿着蓑衣的人进了刘碧桃家。监控警察立即打电话向陈逸枫作了禀报。由于担心钟贵身怀武功,陈逸枫交代他们只是进行监控,抓捕的事他另行安排。接到电话以后,由于唐开元不在,肖如伟、赵长明的功夫也很一般,陈逸枫只好冒雨亲自前去实施抓捕。
当他赶到刘碧桃家时,才九点四十五分。然而,让他失望的是,他见到的钟贵,已经成了一个死人。
他从接到电话到来到刘碧桃家,一共用了不到半个小时。长沙那时候还没有的士,只有人力三轮车,由于三轮车都用刷了桐油的布撑起来替客人遮挡风雨(夏天则可以挡太阳),这种桐油时间一长便显黄色,因而被人们习惯称作黄包车。陈逸枫虽然是侦缉科长,经常需要外出办案,却从不坐黄包车,一是为了省钱,二是他觉得黄包车的速度还没他走路快,因而,他外出办事都是走路。
(注:民国初年,除了北京、上海这样的大城市外,其余城市的警察局都很少有汽车。长沙虽是省会城市也不例外,整个警察局才有一辆吉普车,是给局长外出办事用的,科长以下除非有特殊用途,如上次陈逸枫要去白若铺找杨宇廷,才可以申请使用。至于侦缉科,当然不可能配备专门的办案车辆。)
当陈逸枫看到钟贵尸体的时候,胸口还在冒血,刘碧桃则坐在地上嘤嘤啜泣,说明钟贵刚死不久。陈逸枫困惑的是,杀手怎么知道钟贵来到了刘碧桃家?又怎么知道警方要对他实施抓捕?一股不祥的念头袭上脑海,他已经感觉到,这次办理张友财被杀案不会很顺利,很可能是一场持久的攻坚战。
劝止刘碧桃的哭泣后,他对她进行了问话。刘碧桃告诉他,钟贵的确是她的未婚夫,只因丈夫死去不到一年,故未曾正式圆房。最近几天,他突然消失不见,为此,她以为他变心了,不要自己了。今天晚上,他突然来了,她喜极而泣。两人闲聊了一会,正准备上床,突然,一个蒙面人从窗户上穿窗而入。她还没反应过来,钟贵的胸口已经中了一刀。接着,凶手又补了一刀。凶手的动作很快,从穿窗进来,到将人杀死,前后也就一眨眼的功夫。她尚未来得及呼救,凶手已经穿窗走了。她既伤心又害怕,便声嘶力竭地呼起救来,左右邻居和两名警察闻声赶了过来,警察探了下钟贵鼻息,知道已经没救了。就在这时,陈逸枫进来了,事情的前后经过就是这样。
接着,陈逸枫对钟贵的尸体进行了勘查,发现他身上有两处伤口,一在左胸,一在胸正中。拿出随身携带的工具测了一下,估计伤口深达三寸左右,宽约七分,说明凶手用的不是刀而是匕首,怪不得能在极短时间内连刺两下。
用匕首杀人当然会很快。
勘查完尸体,陈逸枫以略带责备的口吻问两名监控警察道:“你们就没见有人进来?”
其中一个叫方成旭的警察知道自己失职,只好如实告诉陈逸枫:“我打电话报告以后,由于他,”他朝旁边一个叫苗刚的警察一指继续道,“有点拉肚子,找厕所方便去了。我的主要精力放在盯着您来的路上,却没想到,让人家钻了空子。”话毕,一连扇了自己几个耳光。
陈逸枫过意不去,只好安慰他:“算了,以后吸取教训吧。”回头又问刘碧桃道,“钟贵死前都和您说了什么?能告诉我吗?”
“也没说什么,只说他最近一段时间很忙,不能经常来看我。并说,万一有什么急事,可去上大陇找他,但若不是急事,千万不要轻易去。我说,上大陇那么大,我去哪里找你呀?他说,你到上大陇以后,去找一个叫侯正生的人就可以找到我。其他的,就是我们之间的一些私房话。”
“还有一个问题希望您能够回答,钟贵是‘龙头帮’的一个副堂主,您知道他的堂主叫什么名字吗?”
“知道,他的堂主叫史彪,我还曾经为这个名字和他开过玩笑。”
陈逸枫牢牢记住了这个名字,知道再也问不出有价值的东西了,便安慰了刘碧桃几句,无非是人死不能复生,应节哀顺变之类。然后,交代方成旭和苗刚,让他们处理这里的善后,便告辞走了出来。
抬腕一看手表,已经晚上十点多钟了,加之天又下着雨,此时即使赶去上大陇,也是深夜了。他决定明早上班以后,亲自去一趟上大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