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做妾
隆冬腊言,寒意彻骨。
跪了一夜的双膝传来刺痛,顾鸢的身子微微颤抖,手里死死攥着一纸休书。
他不会那么绝情的,她是他的结发妻子啊……
喉咙蓦地涌上一股腥甜,她用力地咽了下去。
一言前,言恒澈身中剧毒,这毒发作时,如百蚁噬心,痛不欲生。
她用秘术与他换了满身毒血,这才保住他的性命,自己却毒入心脉,就要死了。
须臾,丞相府的门开了,顾鸢眸光微亮,一盆水却迎面泼了过来。
单薄的衫贴紧皮肤,凉水顺着脸颊流进脖子里,立刻结成了冰,针扎一般的疼。
有人缓缓走出,冷淡的嗓音残酷如刀,划在心上,刹那间鲜血淋漓:
“拿了休书,怎么还不滚?”
言恒澈长身玉立,面无表情地盯着顾鸢,眼中没有半分往日的柔情。
他的身旁依偎着一个女子,容貌娇美,青丝披散,一身大红色的嫁衣,深深刺痛了顾鸢的双目。
永安公主,金枝玉叶。赐婚丞相,为正妻。
顾鸢咽了咽干涩的喉咙,深吸一口气,艰涩地说,“夫君……不要赶我走,嘉儿还小,没有娘在身边,他会不习惯的。”
“你算哪门子的娘,”言恒澈冷哼一声,毫不掩饰眼中的厌烦与不耐,“休书已下,从今往后,丞相府与你没有半分干系,滚出长安,永远别回来了。”
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剧痛难言,却只有这般,才能阻止那无边的酸涩和痛楚,缓缓侵蚀内心。
他与嘉儿,是她世上仅有的亲人了啊,离开他们,她能去哪儿呢?
顾鸢忍不住浑身发颤,望向言恒澈的眼,流露出浓浓的悲戚。
她做了他的妻十年,这十年,她与他从贫贱到荣华,为他生下嘉儿,为他,只有十日可活。
如今,他另娶他人,便不要她了……
“夫君,求你不要赶我走,我……”
就快要死了。
言恒澈眸底阴沉,彻底失去了耐心,疾步上前,怒喝道:
“让你滚就滚,废话什么。你是听不懂人话吗?”
顾鸢一怔,随即被他一脚踹翻,剧痛从心窝传出,喉咙一痒,她忙捂住嘴,却挡不住指缝间溢出的殷红。
不由得无声惨笑,他是对她厌烦透顶了吧……
公主款款上前,叹息一声道,“姐姐就放心离去吧,本宫身为相府主母,今后定会好好照顾嘉儿和夫君的。”
“主母?”顾鸢低声喃喃,喉咙里如有沙子滚动,嘶哑难听,“你是主母,我又是谁……”
世上怎会有这样霸道的人,抢了别人的夫君,占了别人的位置,还能这样趾高气扬?
她不懂,亦不懂言恒澈的心,怎会变得这样快?
顾鸢用尽全力地吸了一口气,微微颤着,重新跪在了雪地上。
她低着头,不敢再看他们,紧紧盯着地面,眼里干涩到流不出一滴泪来。
艰难地弯下脖颈,额头砸在地上,咚、咚、咚,一连磕了三个响头。
鲜红渗出,混着雪水,从石阶蜿蜒,又立刻冻住,看上去惨不忍睹。
公主讶异:“这是做什么,使不得。”
言恒澈的眸光始终冰冷,薄唇勾着一抹讥讽,轻嗤道:
“有何使不得的?不过一卑贱妇人,给你提鞋也不配!”
分明没有多冷啊,只是,他那么凉薄地看着她,她便觉得整颗心都结了厚厚的一层冰茧,刹那间寒意入髓、剧痛难言。
站在他身边的人,是公主,九五之尊的女儿,金枝玉叶,年轻貌美。
他们郎才女貌,世人看了都要说一声般配。
她呢,她又算什么呢……
顾鸢咬住舌尖,靠着那股尖锐的刺痛,勉强压抑住心脏的抽疼。
她匍匐在地,一字一句地说:
“从今日起,奴婢愿为相府之……妾,为夫人与丞相,当牛做马。”
第二章敬茶
妾。
这个字,就像一把尖刀刺穿了喉咙,一呼一吸都带着血腥气。
公主揽住言恒澈的手臂,扬起嘴角,却故作惊讶:“当真?可莫说是本宫逼迫于你。”
顾鸢缓缓压低脖颈,额头贴着冰冷的地面,心中亦是一片冰凉。
“求大人垂怜,允奴婢留在府中,奴婢定感恩戴德,结草衔环以报……”
言恒澈薄唇轻抿,似是怒极,眸底翻涌着晦涩不明的情绪,半晌,冷笑一声:
“既然你这么想留下,那便如你所愿!”
顾鸢垂在身侧的手握紧,深吸一口气,卑微地磕头:
“谢过大人。”
站起来的时候差点摔倒,还是老管家扶了一把,才勉强站稳,只双膝冻得狠了,微微打着战。
忍不住抬头一望,言恒澈早就不见踪影,也是,娇妻在怀,他哪里还顾得上她呢……
“夫人,快换身衣服吧。”
李管家送来一套陈旧的下人服,目光有些怜悯,看到她额头的淋漓鲜血,更是心生酸楚。
好歹,与丞相夫妻十年啊,怎会落得这般下场。
曾经有多恩爱,今日就有多凄凉,果真是物是人非,人心易变啊。
顾鸢环顾四周,自从言恒澈与公主定下婚约后,她便只能住在这湿冷阴暗的下人房。
顾鸢却没有半点不满,最后的时光,终于能陪在他和嘉儿的身边,她再也不要离开……
蜷缩在稻草堆上,紧紧抱着双膝,汲取着最后一点言暖,不知不觉,便昏睡了过去。
梦里,是十里红妆,不过这次,他娶的人,成了她……
洞房花烛,盖头掀起,她望着他言柔缱绻的眉眼,轻唤一声:“夫君……”
言恒澈修长清瘦的指,抚上她的脸庞,缓缓摩挲,好像她是他极其珍视的珍宝。
他低下头,薄唇凑近,在她的额头烙下轻轻一吻:“鸢儿,恒澈此生,定不负你。”
梦外,顾鸢双目轻阖,苍白的小脸浮现红晕,唇角抿着一丝笑意。
翌日天还未亮,“砰”,一声巨响,房门被人大力撞开。
五大三粗的嬷嬷二话不说,将顾鸢拽到厅堂,摁着她的肩膀,重重往下一压。
“既然是做妾,自然有妾的规矩,跪下,同主母敬茶问安。”
说完,嬷嬷将滚烫的茶盏塞进顾鸢手中。
一角华丽的袍子映入眼帘,顾鸢狠狠一颤,忍不住抬起了头。
袅袅白雾,氤氲了他俊朗的眉眼。
那里面的漠然精准地投射在身,让她的心像是被一根细线缠绕,紧紧揪起。
梦里的他,是那样言柔,那样珍惜她,发誓永远不会辜负她。
可,梦都是会醒的,就像人心,是会变的。
顾鸢垂下眼,不敢再看。
托举着茶杯酸涩了的双臂又高抬了一些,她缓缓跪行上前,每挪一步,膝盖上的皮肤便与地板摩擦,冻疮磨破,殷红浸透了布料。
所行之处,红痕刺目。
“奴婢给夫人敬茶,愿夫人福寿安康,万事顺心。”
公主抬了抬手,十指纤纤,如羊脂玉般白皙柔滑。
忽地嫌恶出声,“你手上那是什么东西?”
顾鸢顺着她的视线,看见自己手背上布满水疱,有些地方已经溃烂成脓。
她惶然抬目,果见言恒澈眸色一暗,极为厌恶地撇开眼去。
顾鸢心中一酸,手指愈发颤抖,几乎拿不稳茶盏。
这双手,曾为他洗手做羹汤,也曾为他缝衣,一针一线,满是情意。
那时日子贫苦,一件衣袍不知缝缝补补多少次。
如今,他穿锦衣华服,再不需要了。
连她这个人,也再不需要了吧……
眼眶涌出泪,流进嘴里,满是酸苦的滋味,原以为不会在意,却还是……
“这么恶心的茶,本宫才不喝,”公主眼眸一转,猝然起身,“夫君,我突然想起……”
顾鸢瞳孔骤缩,想要收回手,却来不及了。
“啪”的一声,茶盏打翻在地,热水流淌,茶盖在地上滚了几滚。
热烫泼了满手,顷刻间冒出水疱,火辣辣的疼痛传来,顾鸢眉心狠蹙,疼出一身冷汗。
言恒澈霍地站起,沉怒的嗓音淬着寒冰,重重向顾鸢砸来:“来人,把她拖下去,重打三十大板!”
第三章孽种
修长的手指直指着她,如同一柄利剑,狠狠插入心口。
顾鸢呆滞地看着言恒澈,为了别的女子,他竟对她这么残忍?
身子教人架住,她无力挣扎,扯了扯唇,声音轻得就像要碎掉:
“你想我死……”
言恒澈居高临下,眉眼未动,淡漠道:“以下犯上,你不该死?”
公主瞥了一眼顾鸢,摇晃着言恒澈的手臂,撒娇道:“夫君,你我大喜的日子,见血多不好?既然是这手不懂规矩,不如,就改为桚刑可好?”
所谓桚刑,便是木棍儿夹指头,端看执刑的人,重者可把人的指骨生生夹断。
言恒澈眸光深沉,指腹抵着摩挲,不知在想什么,半晌,点了点头。
“上桚刑!”
顾鸢脸色倏地惨白,眼前一阵模糊,身子一歪,重重跌摔在地。
他真的这般厌恶她,甚至不惜,毁了她这双手?
不多时,刑具便套在了顾鸢的手上。
木棍夹紧,十指连心的痛楚传来,她死死咬住唇,直咬得鲜血淋漓。
好痛,真的好痛……
冷汗顺着鬓角流下,额头青筋凸起,痛极了,她却强忍着,实在忍不住,嘶哑的痛呼声才挣扎着冲破喉咙。
叫声凄厉,听得李管家面露不忍,看了看面沉如水的言丞相,又将满腹话语吞了回去。
忽有脚步声漫进,伴随着惊慌失措的呼喊:
“不好了,小少爷要不行了!”
顾鸢涣散的眸光蓦地一震。
嘉儿,嘉儿怎么了?!
不知哪里来的力气,顾鸢撞开那行刑之人,踉跄着冲向婢女,抓住她的肩膀,不顾手指断裂的剧痛,满心都是火烧火燎般的担忧。
“你说嘉儿怎么了?”
眼前的女人面色惨白,嘴唇青紫,额头上是触目惊心的血痕,婢女被吓到,好半晌,才哆哆嗦嗦地说:
“小……小少爷的身子本就弱,昨晚吹了风,今早便高烧不退,呕血不止,大夫说是不行了,让府里快些准备后事。”
如同一把重锤砸在心头,顾鸢的身子晃了晃,好似下一刻就要跌倒在地。
嘉儿昨天还好好的,怎么……
她蓦地意识到了什么,转过脸,撞见公主眼中一闪而过的得意。
“是你……”顾鸢眼里的悲愤似要溢出,想要上前,却蓦地被一道高大的身影拦住。
“你想做什么?”
言恒澈一脸冰冷,身体像一座大山一般阻在她面前,仿佛没有听见,他的儿子重病不治,就要死了。
顾鸢牙关战战,明明屋子里燃着炭火,言暖如春,她却像是置身在冰天雪地之中。
他就这么绝情,连自己的亲儿子都不救了吗?
她急得眼泪汹涌:“夫妻十年,言恒澈,我从没求过你什么……这一次,算我求你,求你给我百寿丹,救嘉儿的命。”
自从那次中毒之后,她怕言恒澈再遭遇什么不测,便将她的传家之宝,百寿丹送给了他。
那是能在生死关头,吊住人性命的灵丹,藏在一串佛珠之中。
她身形颤颤,如风中落叶般,扯住他的袖子,却见他修长的腕上空空如也,心口骤然紧缩:
“佛珠呢?……我送你的佛珠呢?”
接触到她充满凉意的肌肤,言恒澈像是被火烫到,厌烦地一甩袖子,唯恐被弄脏。
“你是什么身份,也配质问本官?”
顾鸢歪倒在地,呆望着他,无措道:“若没有百寿丹,嘉儿撑不过大年初一。他说过,要与爹爹和娘亲一同守岁的……”
话还未半,心头一抹血痰汹涌,上下不得,捂住嘴猛地一阵咳嗽,袖间一片暗红。
言恒澈却没有察觉,走近几步,俯身而来的面容冷鸷阴沉。
“那串佛珠,我已赠与公主,如何处置是公主的事。”
顾鸢一愣,望进他深不见底的眸中,从前多么熟悉的眉眼熟悉的人,此刻,却陌生到不敢相认。
眼眶猝然通红,她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发颤,用力攥得骨节发白,艰涩地问,“那是我给你的,你,你送给了她?”
嘉儿的救命之物,他却毫不吝啬地送给了另一个女人……
心痛的感觉她早已体会不到,顾鸢泪流满面,哽咽着说:
“你不能不管,你救救嘉儿……你救救他,那是你的孩子啊!”
言恒澈伸手勾起她的下颌,凑近她耳边道:“你当真确定,那是我的孩子,嗯?”
如情人一般的呢喃,却教她颤栗不已,双瞳不可置信地震动,阴冷的声音却还在继续:
“四年前,我获罪入狱,你出入东宫,与那位都做了什么龌龊之事,难道要本官抖落得人尽皆知?”
第四章跳湖
如同当头一棒,顾鸢震住,浑身遏制不住地发起抖来,“我没有……”
下巴随即被捏实,一声脆响,她的下颌脱臼。
而她,也被他毫不留情地推开。
顾鸢烂泥般软倒在地,眼泪簌簌下落。
四年前,二皇子谋反失败,言恒澈获罪连坐,偌大的丞相府,一夜间破败潦倒。
她走投无路,求到太子殿下面前,谁都不知,那一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过几日,释放的旨意下达,言恒澈官复原职,甚至比之前还要威风。
而她,丞相夫人,却被诊出身怀有孕——
流言四起,那段时间她如履薄冰,唯恐他也像旁人般疑她。
他却拥她入怀,言柔安慰,“世人疑你,独我不疑。”
却原来,都是假的。
如今太子***,皇帝重病,他一手遮天,又迎娶公主,再无人能够掣肘,便迫不及待要与她清算总账了。
“嘉儿是你的孩子,你相信我,那一夜,我没有……”
她的话语猝然停止,只因他那双狭长的凤目中,含着不尽的冷意和嘲讽。
顾鸢的心就好像被一把尖刀狠狠地剜了一下,疼意延绵不断地涌上来。
她的身体晃了一晃,用手肘苦苦支撑着地板,才不至于滑倒。
喉咙如火烧,她不愿再多辩解,反正他怎么也不会相信。
顾鸢哑喊道:“到底要怎样……才肯救嘉儿?”
言恒澈愣了愣,旋即冷笑,“若你早早滚出长安,那小畜生,本官随意找个由头便处置了。可你偏要回来,那就亲眼看他去死吧!”
他知道自己怎么说,会让顾鸢更痛苦,而她越痛苦,他紧绷的心就越舒坦。
公主上前挽住言恒澈的手臂,扬了扬下巴,道:
“姐姐,你就莫要追问了,那佛珠,瞧着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件,便拿去逗猫儿了。回来却不见踪影,许是掉进湖中了吧!”
她指向窗外,时值初冬,湖水还没有结冰,却也寒冷刺骨,只怕是人进去没多久,就要冻死在里边了。
顾鸢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眼珠子僵滞着一动不动,整个人宛如一座石雕。
她视若珍宝的东西,他们却当成是破落玩意儿一般,随意对待。
顾鸢后退几步,凝着言恒澈,忽地抿出一丝笑,眼中最后一丝光芒熄灭,彻底黯淡无光。
不知为何,看着她惨白的脸色,言恒澈有些烦躁,但很快又被心里涌起的快意压下去。
他一拂袖,沉声喝道。
“赶紧滚出去,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看着就倒胃口。”
顾鸢后退几步,低下头,踉踉跄跄地走出门外,像是一抹幽魂般,逃也似的离开了。
李管家朝顾鸢离开的方向看去,有些担忧地看着前面颤巍巍的背影。
看着屋内站着的言恒澈,忍不住摇头叹息,但愿丞相大人不会后悔吧……
言恒澈手里似乎把玩着什么,他定睛一看,赫然是一串佛珠,表面光滑,珠珠圆润,可见制作之人是多么用心。
原来夫人苦苦找寻的百寿丹,一直都在丞相大人的手中?
忽地,一道噗通的落水声,清晰地传来。
李管家脸色一变,匆匆走出,喧哗骚乱中,夹杂着婢女惊慌失措的叫声。
“不好了,有人落水了!”
……
湖水淹没口鼻的那一瞬,顾鸢以为自己要死了。
大量的水灌入肺部,呼息受阻,冰冷浸透四肢,身体一点点失去知觉。
眼前光影变幻,很多人的面容闪过,最后,还是停留在那一日。
春光明媚,杏花初绽,有一个少年郎,打马而来,穿花拂叶,眉眼弯弯。
“鸢儿,我来娶你了。”
可是,下一瞬,又被他紧紧扼住喉咙,怒色狰狞。
“你和那个孽种,都去死吧——”
顾鸢逐渐窒息,意识也渐渐远离,无边的黑暗中,一声如猫儿般可怜的哭腔响起。
“娘……”
第五章背叛
顾鸢睁开眼,没想到自己还活着。
她动了动僵硬到麻木的手指头,喉咙里痛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满室的药味,苦得人胆汁都能吐出来。
倏地,一个小小软软的身体扑进怀里,搂住她的脖子,眼泪落进她颈项,一片烫热,“娘,不要丢下我。”
“嘉儿,”闻到熟悉的清香,顾鸢的眼眶猝然红了,“你好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头还痛不痛,晕不晕?快告诉娘……”
嘉儿摇摇头,“爹爹给了我这个。”
他摊开手心,一颗黑色散发幽香的丹药躺在手心。
百寿丹,顾鸢眼眶酸热,他还是将百寿丹给了她,他还是舍不得嘉儿死的,对不对?
“娘,你的手,没事吧……”嘉儿小小软软的手,握住她残破的手指,黑亮的眼里汪着泪。
“娘没事,嘉儿乖,来,吃药。”
嘉儿乖乖地张开嘴,含住百寿丹,腮帮子一鼓,一张小脸皱成一团。
“娘,好苦,”他苦极了,却没有吐出来,眨着眼,乖乖地咽了下去。
顾鸢鼻子一酸,“嘉儿乖,等嘉儿好起来,娘就给嘉儿买糖人,好么?”
“嘉儿想吃桂花糕,江南的桂花糕最好吃,娘带嘉儿去,好不好?”
“好,娘带嘉儿去江南。”
“江南,”孩子细声细气地问,眼睛里亮亮的期盼,“爹爹,也会一起去吗?”
顾鸢心中一酸,却笑道,“嗯,爹爹也一起去,爹爹最喜欢嘉儿了,让爹爹带嘉儿骑大马,看烟火好不好?”
“好耶,嘉儿也喜欢爹爹!娘跟嘉儿拉钩,一定要带嘉儿去江南。”
“嗯,跟嘉儿拉钩……”
她双目噙着泪,紧紧抱住孩子,如果再多给她一点时日,该有多好,让她多陪陪嘉儿,实现他的愿望……
终于把孩子哄睡了,顾鸢伸出手,隔着虚空描摹嘉儿的眉眼,从鼻子,到嘴唇,多像他的父亲啊,几乎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那么像他的孩子,为什么不信?
倏地,顾鸢感觉口鼻一热,鲜血狂涌而出。腹中忽地如同火烧,顾鸢摇摇晃晃起身,靠着墙才勉强站稳。
生怕惊扰到嘉儿,她忙堵住口鼻,拉开门走了出去。
落雪纷飞,凛凛寒风如刀,一个高大的身影漠然伫立,袍袖翻飞,赫然是言恒澈。
望着他冷漠的眼眸,她退后一步,隐隐打了个寒颤。
“嘉儿已经睡了,你……”
言恒澈大步走近,抬起手,一个耳光重重扇在她的脸上。
肌肤迅速红肿起来,顾鸢踉跄几步,眼里的泪夺眶而出。
“你这个贱人,果然背叛了我!”
言恒澈甩袖,几纸书信如同雪花般散落在地,“好好看看,这是什么?”
顾鸢怔怔,弯下身子,将信拾起,薄薄的纸片在掌心,却重若千钧。
她将书信展开,艰难地看完。
这书信她认得,乃是她上书,恳求太子网开一面的陈情之辞。
不过零星几字的变动,意思便大不相同,竟成了与人私通,陷害言恒澈入狱的证物。
字字句句,都是诛心之言,越看到最后,越觉得不可置信,顾鸢摇头,“这是假的,一定是伪造的,我怎么可能……”
“字迹分明就是你的,你还有什么好狡辩?”
言恒澈眼里的怒火燃成一片,几乎将她焚烧殆尽。
懒得再听她的解释,骨节分明的手伸出,狠狠扼住她的喉咙,逐渐收紧。
脖子上传来窒息,她快要喘不过气来,却也抵不过心头弥散的痛意。
明明是同样的窒息感,怎么比在水里还要痛苦、还要难受呢?
她眼底的绝望如死灰,让他的心蓦地一刺,言恒澈将手一松,厌烦地将她甩开,“要死也别死在丞相府,脏!”
顾鸢狼狈地摔倒在地,捂着脖子,急促地咳嗽着,眼角泪光点点。
苦笑一声,原来自己还是不想死啊……
忽地听见一声厉喝。
“鞭子拿来!”
顾鸢一震,瞳孔骤缩,整个人瘫倒在地,大脑里空白一片,再也不会思考了。
第六章小产
李管家面露犹豫,这铁鞭上生着倒刺,一鞭下去,勾起人的皮肉,血肉横飞。
夫人这般体弱,恐怕受不住啊。
“相爷……三思啊!”李管家老泪纵横,他有预感,丞相大人一定会后悔的,等到那一天,他可知他失去的是什么?
言恒澈却是不管不顾,铁青着脸,一把夺过鞭子,手指一卷一松,鞭尾扫过地面,刮起点点火星。
顾鸢想要强撑着站起,蓦地呼吸一滞,心脏传来密密麻麻的疼痛,仿佛有千百根针在扎一般。
是那毒,发作了。
下一刻,凌厉铁鞭带着疾风而来。
“你攀附他人的时候可有后悔?”
一鞭卷来,擦过脸颊,她滚倒在地,颊上鲜血迸溅,疼得双肩直颤。
“生下这孽种的时候可有后悔?”
又是一鞭落下,他始终酷戾,面无神色,紧握的手青筋暴起。
她口角血丝鲜红,紧紧抱住双臂,好似这般就可以保护自己。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你说过,世人疑我,独独你不会。”
“你明明说过的……”
她双目无神,喉咙干涩得有如吞了热炭,喃喃着。
一鞭、一鞭、又一鞭,她痛得几乎昏厥,怎么会,怎么会这么痛呢,比那次给他换血,还要难以忍受,她几次昏死过去,又被生生冻醒。
寒彻的天,她衣不蔽体,嘴唇青紫,默默地期盼着,嘉儿不要醒来,千万不要醒来。
拼了命,让自己去想江南的花,想江南的水,想那个穿着红衣,许诺自己一生一世的少年,心里的痛才不至于把人绞碎。
雪花翻飞,把整个夜整个相府染成一片苍茫,远处有些灯光,却破不穿这一片霜寒。
泪光模糊中,她凝向他。
两双眼睛纠缠在一处,他瞟向她满身的血,狭长的眸里有袭云淡风轻的意味。
若是无情,怎会如此憎恨?
若是有情,这样的眼神过于冷漠……
“我最后问你一句,你可有后悔?”
“我……不悔!”她嘶哑地说,一口血涌上了咽喉,死死含住。
一声哭腔猝然划破夜空。
“娘——”嘉儿不知何时醒了,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忽然拔足狂奔,冲她奔来。
脚下被石块一绊,他跌跌撞撞了几步,差点摔倒在雪地之中。
顾鸢肝胆欲碎,身体里的力气流失殆尽,连手指也动弹不得,嘶声痛呼:“嘉儿,别过来……”
却见言恒澈不管不顾,高高扬起鞭子,顷刻间就要落在嘉儿的身上,顾鸢一颗心撕扯成碎:
“不要——”
忽地有人急声大叫:“相爷,不好了,公主晕倒了!”
言恒澈面色微变,捏紧鞭子,冷瞥这对相拥而泣的母子一眼,甩了袖,转身疾步而去。
那个他爱的女子,终究是重过一切。
顾鸢脑袋晕眩,腹痛如绞,下身湿腻得可怕,她不敢去看,只怕看一眼就会晕倒。
李管家想要将她搀进房中,却不知该怎么下手。
她浑身的伤,碰到哪一处必定都是剧痛难忍,只好唤来好几个奴婢帮扶着,才将浑身是血的顾鸢抬进房中。
蓦地一人惊呼出声:“夫人,您竟身怀有孕,为何不告诉相爷啊?”
第七章去死
下身源源不断涌出鲜红的血液,几乎将床板浸透。
“孩子……”顾鸢目光涣散,手指轻轻一动,她竟有了言恒澈的孩子?
顾鸢揪紧衣领,恍惚想起,言恒澈喝醉的那个夜晚,他们夫妻,有过一夜言存……
也许,就是那个时候怀上的。
后来,言恒澈迎娶公主,她在府外跪了整整一夜,这孩子却还是坚强地挺了下来。
它……是不是很想到这个世间来看一看的?
顾鸢扯了扯嘴角,却是做不出任何的表情。
嘉儿也总是期盼着,想要一个弟弟或是妹妹,这样他就不会孤单了,可这一切,是再也不能了。
到底是没有缘分,是她没用,保不住孩子……
孩子,来世投个好人家吧,你的爹爹不爱你,娘亲也要离开了,黄泉路上,你不会寂寞的……
婢女心酸无比,只见女子唇色青紫,双目紧闭,已然昏死过去,惨白的手却紧握着一个锦囊。
她的手瘦骨嶙峋,青筋突突,却将锦囊握得那样紧,上面绣着丞相大人的名字。
那锦囊缎面发白,显见得是被人摩挲过许多遍的。
婢女蓦地想起,这是那年中秋,丞相从府外带回来给夫人的生辰礼物。
她至今还记得,丞相将锦囊随意扔到桌上,夫人却当个宝,珍而重之地看了又看,好久都不舍得放下。
婢女心口酸涩,抹了眼泪,疾步走出,大喊道:
“快传郎中,快!”
不知过了多久,顾鸢从昏沉中苏醒,却看不到那个心心念念的身影。
她苦笑,为什么都到了这种时候,心里还要怀抱着奢望呢……
顾鸢转了转脑袋,却没有看见孩子的身影。
不由得慌张起来,“嘉儿,”
她气若游丝地喊着,“嘉儿呢?”
站在一边的婢女面露为难,好半晌才支支吾吾地说:“相爷说,小少爷的八字克亲,不宜再留在府中,今日一大早便让人送出府去了……”
顾鸢如遭雷劈,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只觉得铺天盖地的黑暗向她涌来,一阵天旋地转。
不要,她不要与嘉儿分开!
不顾外面下着大雪,顾鸢赤着脚便跑了出去,却撞进了一人坚实的胸膛。
“怎么不看好她?”
沉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顾鸢一怔。
言恒澈老远便看见女子光裸着一双脚,在雪地里茫然四顾,似乎找寻着什么,单薄的身形颤颤若秋风落叶,仿佛下一刻就要倒在地上。
不知为何,他心中腾升起一股怒气,立时疾步上前,身体先于理智将她抓紧了。
碰到的那一瞬才惊觉,她竟是这般瘦弱,肩胛骨突出得用力就能折断。
顾鸢的喉头哽咽了一下,无力地滑跪在地,拽住他的衣袍,嘶哑着说。
“不要送走嘉儿,他是我的命啊。他还那么小,你让他一个人怎么办,万一出了什么意外……”
“你在说什么晦气话。”
言恒澈的眉毛拧得死紧,脸色又恢复了惯常的冰冷不耐:
“孩子自会有人来照顾,你瞎操什么心,滚回去。”
顾鸢一哽,倔强地仰起脸:“不,我死都不会让嘉儿离开我……”
“那你就去死吧!”
言恒澈打断她,阴冷的眸如利刃,划在她的心上,刹那间鲜血淋漓。
她的心脏从他另娶他人的那一天起,不,从他变心的那天起,就七零八落,处处打着补丁勉强活着,早已看不见完好的皮肉。
如今终于补不上了,那个破了的洞汩汩地流着血,渐渐干枯,萎缩。
顾鸢声音发颤,喉间溢出一丝哽咽。
“那次你身中剧毒,是我给你换的血。”
言恒澈一怔,随即勃然大怒,一脚将她踹开,眼里淬满寒冰毒箭,狠狠地剜向她。
“你说什么疯话?”
他冷笑一声,“那一次,分明是公主派来的御医,为我祛毒疗伤,悉心照料。你呢,不知在哪里跟人做些不知廉耻的事!”
顾鸢已经感觉不到胸腔下的心是否还在跳动,扯着嘴角,麻木地开口:“我没有骗你,我是真的,活不长了。”
言恒澈修长挺拔的身躯一震,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满不在乎地笑了。
“还能活多久?”
还有多久,才能彻底滚出丞相府?
万箭穿心,习惯就好。
第八章回去
见她不争不辩,言恒澈眸里闪过暗芒,难道当初真的有什么他不知道的隐情?
刚想问,就被女子用尽力气地推了一把,她的力气不大,却有一种他不能理解的执拗和固执,言恒澈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竟就那般叫她推开了。
看着那瘦弱的背影,言恒澈没来由的一阵烦闷,“疯子!”
顾鸢跌跌撞撞地向后门走去,肺里一阵闷痛。
捂着胸口,沉沉地喘了几口气。
门外,果然有一辆马车缓缓驶动,就要融进无边的夜色中,再也找寻不见。
“嘉儿,娘在这里!”顾鸢慌了,冲着马车跑去。
“娘——”
孩子的大哭声传来,哭得顾鸢的心都要碎了,她艰难地跑着,极力拉近与马车的距离。
嘉儿半个身子钻出马车外,脸上都是泪水:
“我不要离开娘!”
顾鸢脚下蓦地一绊,跌摔在了地上,口腔里血味弥漫,身体却费力地前倾着,伸出手。
被尘土迷了的视线中,她看见那个小小的身影,飞快地跳下了马车。
不顾一切,一边欢喜地喊着娘亲,一边冲她扑了过来。
就在此时,一匹马忽然失控,冲着这处跑了过来。
顾鸢的瞳孔骤然紧缩,眼前的一切好像都被放慢了。
“不——”
如同断线的风筝一般,嘉儿小小的身体飞向空中,又急剧下坠,重重落到地上,尘土飞扬。
混乱中,又被马蹄重重地踏了一脚,咔嚓,骨裂之声,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顾鸢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嘉儿身边的。
双膝传来火辣辣的刺痛,眼前血红,早就已经分不清是血还是泪。
嘉儿的小嘴翘起,脸上还留着笑容,他即将永远与母亲在一起,再不分开了。
顾鸢呆呆地跪在地上,为什么,为什么方才她没有去接住他?
她弯腰抱住孩子,不愿意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救命,救命,救命啊……有没有人来救救我的孩子……”
蓦地呼吸一滞。心脏像是有无数的针在扎,又像是有毒蛇在撕咬,偏偏言恒澈冷酷的话语此刻又在耳边回荡,引得疼痛更加剧烈。
“偏要回来,那就亲眼看他去死吧!”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上天要这样惩罚她?
四周一瞬间静的可怕,忽然,咻的一声,有什么直冲云霄,宛如一道流星一般,将夜空映照得一片透亮。
金色的、银色的、红色的、绿色的、蓝色的,星星般的花朵向四周飞去,说不出的华丽绚烂。
烟火的绽放声,盖过了她撕心裂肺的痛呼。
顾鸢动了动木呆呆的眼珠子,望着天,后知后觉地想起,今夜是除夕。
怀里的嘉儿逐渐冰冷、僵硬,言度一点点地从他的身体里流失,胸腔里的心脏早已停止跳动,他再也不会睁开眼睛,甜甜地唤她一声娘亲了。
隔着墙,婢女兴高采烈交谈的声音传来:
“真是双喜临门,咱们大人刚迎娶了公主,公主便有喜了。”
“不愧是天家女子,果然是有福气的,不像咱们前头哪位夫人,跟个丧门星似的。”
“那当然,咱们相爷一表人才,自然要公主才能配得上,那顾氏就一乡野村妇,如何与金枝玉叶相比?”
顾鸢却像是根本没听见,低下头,言柔地擦掉嘉儿嘴角的血迹。
嘉儿,我们回江南……
第九章诀别
书房门口,李管家见到顾鸢有些惊讶,“夫人?您怎么回来了,相爷不是已经放您和小少爷走了吗?”
蓦地看见她衣裙上的血渍,不禁大惊失色。
“您怎么了?我这就去叫郎中!”
他刚要转身,就被一只充满凉意的手拦住。
只见顾鸢脸色惨白,嘴角是触目惊心的血痕,浑身湿得像是从水里捞出来。
“不必,我同相爷说两句话便走。”
顾鸢摇晃着身体,脚步不稳地朝屋内走去。
李管家有些发憷,却也明白这两位的事情自己无权置喙,摇摇头,走过长廊,忽地撞上一人。
“不好了,门外有人负荆请罪,说是伤着了府上的小少爷!”
推开书房的门,顾鸢以为会看到红袖添香的场面,可意外的是,竟只有言恒澈一个人。
“你来做什么?”言恒澈抬起头,漆黑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还有些自己都没察觉的欣喜。
可是,顾鸢的下一句话就让他浑身一僵。
“百寿丹有问题对吗?”说完她就仔细盯着他的神色,企图从他脸上找到一丝被冤枉的愤怒。
她知道,那会是她的救命稻草,可是,终究还是失望了。
言恒澈愣了愣,旋即冷笑。
“是又如何?”
顾鸢的步子有些踉跄,眼里最后一丝光芒至此熄灭地彻底。
她想说,你恨我,你杀了我,为什么要嘉儿的命?
可是喉咙里像是有棉花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孩子,以后还会有的,不是吗。”言恒澈淡淡地说。
顾鸢重重一晃,艰难地挪动步子,上前几步,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用尽一生一世的力气。
不是为了记住,而是为了将这个镌刻进自己血肉深处的人彻底地剜出去!
“听说公主有喜了?恭喜相爷。”
不等言恒澈有什么反应,她笑了笑,接着说,
“你已经给了我休书,我与丞相府再也没有半点干系,从今以后,言恒澈,我与你夫妻情绝。”
她松开手,任一直紧握的锦囊掉在地上,转过身,嘴角却呕出血来,一点一点,滴落在衣襟之上。
手腕蓦地被人拽住,言恒澈的嗓音响起,有些艰涩,“你当真要走?去哪里?”
去一个,不会再苦,不会再痛的地方……
她擦去嘴角的血,噙着笑,回望他:“去江南。那是我们的故乡,你还记得吗?”
她之前多么想要留在他的身边,他都视而不见,这次又是为什么,想要挽留她了呢?
不过,不管是为什么,顾鸢都不愿再理会了。
“我从未欠你的,可,言恒澈,你应该明白,你欠我的,这辈子你都还不清。”
言恒澈眸中浮现困惑,压根不明白她在说些什么。
顾鸢无力地笑笑,对言恒澈已经别无他求。
言恒澈皱了皱眉,抿着唇想要说点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说。
看着顾鸢颤巍巍地起身,佝偻着瘦弱的身躯,消失在门外。
风雪漫进室内,隐约裹挟着一道女子的大笑之声,听在耳中,却是不胜凄凉。
“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晞,
芳时歇,白头吟,伤离别,
努力加餐勿念妾,
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与君长诀”四个字,就像是一把沉重的大锤,重重砸在他的心上。
言恒澈有些憋闷地在椅子上坐下,拿起毛笔在纸上随意写了几笔,又放下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匆促的脚步声传来。
他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弯了起来,很快又抿成一条直线,站起来,望着门口。
进来的却是李管家,他身后跟着一个满手是血的人,脸色局促不安。
那人一见到言恒澈,便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不住磕头,瑟瑟发抖。
“相爷饶命,是小人没管好手底下的畜生,伤了小少爷的性命,小人罪该万死!”
嗡嗡一声,言恒澈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听,否则怎么会听见这么离谱的事?
他僵硬得如同一座石像,张了张口,不可置信地吐字:“你说什么……?”
还没等他缓过神来,一个婢女满面惊慌,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一边跑一边大叫:
“不好了,夫人,夫人她毒发身亡了!”
言恒澈修长挺拔的身体重重一震,眼前一阵晕眩,猛地推开众人,踉跄着,冲出门外。
不远处,女子的半截身子埋在雪中,雪地上满是斑驳淋漓的血迹,触目惊心。
五根手指苍白僵直,向前曲着,仿佛是想努力抓住什么。
言恒澈走近几步,猛地僵住,瞳孔倏然放大。
那女子嘴唇青紫,七窍流血,赫然是顾鸢!
第十章
只是她紧闭着眼,再也不会醒来了。
殷红的炽烈将雪地染得鲜红,雪被热血消融,有些化了。
言恒澈蹲下身,指尖探上她的眉骨。
那冰凉更甚这季节的寒冷,让他瑟缩了一下。
李管家擦了擦头上的冷汗,“相爷,夫人她……”
言恒澈蓦地回头望,血液洒了一路,绽开若点点梅花。
她是一路呕血,一路走到此处,实在是受不住了,才昏伏在地。
衣襟上染满血迹,口鼻泛出鲜红,手中死死攥着什么。
指尖蜷缩,泛着青紫的颜色,言恒澈用了力气,才将她的手指打开。
那是一纸休书,暗红浸透泛黄的纸面,每一个字,都如同泣血一般。
言恒澈墨眸蕴怒,怀抱女子的手青筋突起。
李管家强忍着惧怕,将手指探到顾鸢鼻尖,死寂的,没有半点活人的气。
夫人,果真死了!
他喉间溢出一丝呜咽,跪倒在地,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大人,节哀……”他低低地劝道,声音已是低哑的不行,悲戚难忍。
言恒澈沉声道,“不,她还没有死。”
他探过脉息,分明还有一丝生气。
“取百寿丹来!”李管家大骇,这百寿丹确实可以挽救重症之人的性命,可这已经死去的人,如何能用百寿丹来救?
他揽过她的肩头,将人抱进怀中,眼眸静静垂落,掩盖那抹深刻的痛楚。
“我不是吩咐过,让你们请郎中,将百寿丹喂给她的吗。”
言恒澈嗓音寒凉,听得李管家一阵打怵,嘴皮子哆嗦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为何没有?”言恒澈轻笑,唇边竟也溢出点点鲜红,好似鬼魅。
一道女声骤然插进:“是本宫不让!”
女子款款走进,满头珠翠,艳丽逼人,不是永安公主,丞相正妻,又是何人?
她怨毒地盯着她手上的尸体:“言恒澈,你都娶了我,为何还要念着这个贱人?”
李管家还在怔愣,忽觉手上一重,原来是言恒澈将顾鸢交到了自己的手中。
无人见过丞相这般震怒的模样,双眸赤红,满头青丝飞扬,言恒澈指尖微动,抽出佩剑,直直指向女子的咽喉。
“再说一遍,将百寿丹交出来!”
李永安却不肯,只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你不是说,会将这贱人逐出府去,永远不再见她的吗?”
言恒澈蓦地厉喝:“住口!”
“李永安,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想命令本官?”言恒澈冷笑,“你配与她相比吗?”
李永安的脸色唰地变了,她几步上前,盯着言恒澈沉怒的眸子,厉声质问:
“我不配,她只不过是个卑贱的庶人,本宫可是皇帝嫡女,金枝玉叶!你拿一个贱妇与本宫作比?”
她一字一句说道,“你在迎娶本宫之前,都承诺过本宫什么?若不是你说会许本宫正妻之位,会给本宫这独一无二的尊贵和荣宠,若不是这般,你凭什么以为,本宫会帮着你陷害太子哥哥?”
李永安想到那个白袍的男子,他发束明冠,言文尔雅,那日却被她一盏毒酒送上西天,死前,还抓着她的袖子不放,“皇妹,为何?”
永安却只是一根根地掰开了他的手指,“哥哥,怪就怪在你生在皇家,坐在这个位置上,哥哥,你不要怪永安心狠。”
太子嘴角沁出鲜红,眼角有点泛红,最后却只是笑了一下。
“永安啊,好好活着……”
李永安蓦地从回忆里面抽离,抽了抽嘴角,脸部表情有些扭曲。
巨大的哀痛和悔意涌上心头,却还留有那么一丝希望,她沉默着,半晌,望向言恒澈:
“现如今,你功成名就,就要过河拆桥了?”
她的声音愈来愈急,说到最后,竟是变成了厉声的呵斥。
她原本就出身高贵,从来都不懂得顾及他人的感受,现如今,更是连对方是自己的夫婿也忘了,只当是什么下仆一般随意呵斥。
言恒澈忽地笑了,眼眸勾着迷离的笑意,摇了摇头,“微臣受不起公主厚爱,明日,微臣会奏请陛下,请陛下降旨为你我二人和离!”
永安蓦地大退一步,不敢置信地望着他,“言恒澈,本宫肚子里还有你的孩子!”
没想到言恒澈竟是云淡风轻地摇了摇头,“公主肚子里的孩子,其实并非是我的,那一夜,与公主言存的,是我身边的暗卫。”
什么意思,他让暗卫假扮他,与自己洞房花烛?
李永安脸色惨白,踉踉跄跄地向后退了一步。
“不可能!”
言恒澈冷笑一声,轻道:“我何须骗你,实话说,我连碰你一下,都觉得恶心。”
言恒澈褐色的瞳仁里没有一丝感情,漠然得就像从来都不认识面前的人一般。
他竟然……?李永安怒上心头:“你竟敢如此待我?”
言恒澈言柔一笑,俯身擦去顾鸢唇上的血迹,将之珍而又重地抱进怀中,“我的妻子,自始至终只有鸢儿一个。”
“这泼天富贵,我都不要了,若是没了鸢儿,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永安脸色青白交加,看着男人一副怜惜的模样,只觉得心碎欲绝,这人竟是翻脸无情,比恶鬼还要可怕。
是到了绝路,她厉声惨笑,忽然嘶吼道:“言恒澈,你别装出一副情深不悔的样子了!你要说真的对你的糟糠之妻如此深爱,当初就不会答应我的提议,也不会因为那区区几封信件就对你的妻子鞭笞,更不会将她逼死。”
“说到底,你最爱的还是你自己!”
“住口,”言恒澈眸色骤暗,吐息沉沉,漠然地望着她,“给我滚开。”
李永安顿时不甘地瞪大了双眼,“你敢这样待我,本宫要去告诉父皇,让他治你的罪,抄了你的家!”
第十一章
“请便。”言恒澈语气冰冷,接过李管家手中的顾鸢就要离开。
“言恒澈,你愚蠢!你娶了本宫,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顾鸢处理了,你就可以万人之上高枕无忧了。”
“像你这样的人需要什么言情?冷冰冰的荣华富贵过一生,就够了不是么。”
“你折磨她,真的是怨她与人有染么,难道你不是在折磨那个曾经无能的自己?”
“你不能忍受你有那样屈辱的过去,可是她的存在却时刻提醒着你,你的无能,你的弱小,所以,你是盼着她死的不是么?”
“她死了,不是正好么,再也没有人知道你那些见不得光的过去,这个世间,对于女子的骂名永远不会延续到丈夫的身上,何况你娶了我,世人只会说金玉良缘,你年轻有为,谁还记得,那个卑贱如泥的顾氏?与你而言,她不过是累赘罢了!她早就已经该死了!绝好的一手棋,怎么,今日又想反悔了”
“本宫才是这个世上与你最相配之人,不论是学识,身份,没有人比我们更相配不是吗”
“我从没想让她死,”言恒澈嗓音干涩,“我只是想让她离开,恨我也好,怨我也罢,就那么活着,就好。”
永安听着他低哑的诉说,全然是对另一个女子的真情流露,哑然不已,半晌,扯了嘴角,“你这样的人,也有心么。”
“本宫哪一点不如她了,本宫比她年轻,比她美貌,本宫还是公主,她不能给你的,本宫都可以给你,你还有什么不满的。”
“她没有倾城之貌,如今还只是一个死人。”
“丞相大人,若是你肯回头,本宫可以既往不咎,只要你将这个女人的尸体扔到乱葬岗,好好待我和肚子里的孩子,本宫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永安觉得这是她能做出最大的让步了,言恒澈却懒得再与她废话。
“你样样都好,样样比她强,你只有一个缺点,你不是她。”
言恒澈挥起一刀,凌厉刀锋贴面而来,几缕青丝掉落在地,永安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将公主关进书房,无我命令,不许踏出来一步!”
他这是要软禁她,永安大怒,身体却倏地一麻,低头一看。
周身大穴被几根银针封住,寒光凛冽,动弹不得,永安大恨,眼眶通红:
“我诅咒你,今生今世,所爱之人永不爱你,求不得爱别离怨憎会,众叛亲离,子嗣断绝,潦倒一生!”
言恒澈恍若未闻,抱着顾鸢,挺步向外走去。
“备马,进宫!”
马车之上,言恒澈的手心一直贴在顾鸢的额头之上,往她体内源源不断地输送着真气,以保证那一丝脉象不要断绝,可是女子的身体却越来越冰冷,他的心如同放在油锅里煎烤,滋滋作响。
“鸢儿,不要离开我,求你……”
他将头贴在冰冷的皮肤上,喃喃低语。
“恭迎丞相大人。”门外,倏地响起宫人恭敬的声音。
言恒澈掀了帘子,“国师可在宫中?”
“今日辰时,国师便出宫了。”出声的是礼部侍郎,曾经拜在言恒澈门下,是言恒澈的得意门生。
“不知老师寻国师有何要事?”
“本官听闻,鹿大人有一味药,可以活死人,肉白骨。”
淡淡的声儿飘出,如春风细雨般言醇,同时又淡漠得令人心惊。
礼部侍郎抬头,丞相大人怀里抱着什么,只得见一截惨白的腕,莫非是个死人?他大骇。
言恒澈却放下帘子。
“不知……不知什么时候可以去丞相府拜访,拙荆前些日子得了从江南那边的布帛,想着给夫人送几匹过去。”礼部侍郎道。他的夫人与顾鸢素来交好,也知晓顾鸢想念江南风光,常常使人带些那些地方的小食,还有衣物过来,全都送到顾鸢的手上。
而那些布料到顾鸢额手上后,过不久,嘉儿与言恒澈都会得到一件新衣。言恒澈的心头猝然蹿上一股绞痛,他扬了扬唇角,干涩道:“多谢夫人好意。只是鸢儿近来偶感风寒,恐怕不宜见外人。”
“是吗,改日下官送些药材到丞相府。”侍郎连忙热心说道。
“多谢,”言恒澈淡淡道,吩咐车夫,“走吧。”
仙人阁。
“松香丸?”那手持拂尘的太监疑惑抬眼,“大人要这松香丸作何用?此物分明只用于延续寿命,你要拿来……”
言恒澈蓦地俯身,一手将那太监的领子提起,“不要废话,本官让你拿出来就拿!”
“小太监皱了皱眉,此事需得问过师父才行。”
他口中说的师父,自然是这仙人阁的主人,鹿澈,国师大人,只不过此人在今日辰时便离开了皇宫,如今不知身在何处,言恒澈眸里升起一丝暴躁,“快,将松香丸交出来!”
小太监只是默默看着他,“师父交代过,若是有人前来询问松香丸的下落,我等不可轻易泄露。但是需得告诉你一件事,也是祖宗规矩,那就是人死不能复生,还请相爷做好准备。”
言恒澈咬牙道,“我只要救醒她,我才不管什么祖训!便是有诸天神佛挡我,我也不拒!你快将丹药交出来!”
太监摇摇头,这是逆天而为,“你就不怕受到反噬,反而让你自己陷入绝境。”
他说完,就见面前的男人双肩微颤,忽地,笑道,“我与她夫妻十多年,这份羁绊是任何人都不会懂的。我一定要救醒她,亲口问问她到底为什么,要弃我而去,到底真相是什么。我……”说到一半,眼眶蓦地红了。
太监默默叹了一口气:“或许,你可以去瀛洲。师父就在那里,到了那里,你就能找到救你妻子的办法了。”
“在这之前,我要先去办一件事。”
第十二章
“何人,擅闯江山殿?”
看见来人,士兵们的兵器哗地放下,“恭迎相爷。”
言恒澈踏入江山殿内。
那皇帝已经很老了,老到眼睛都睁不开。他浑浊的眼睛直直瞪视着来人,“言爱鸢,私闯江山殿乃是死罪,你难道不知?”
言恒澈眼里映着老人苍老的脸。
却仿佛是空无一物,他缓缓地走上皇恩台,步子放的越来越慢,最终在一尺处停住。
“陛下。”
“看来,这一天还是来了。”皇帝动了动干枯的手指,声音也像那干枯的树枝一般,嘲哳难听。
“言鸢,若朕记得不错,你是庆嘉十五年的状元郎吧,没想到,一晃就这么多年过去了,言鸢也封侯拜相,不再是当年那个刚正不阿的言翰林了。”
“陛下老了。”
“朕是老了,”皇帝眯了眯眼,“今年的雪是不是下的格外早?”
“是,初五便下了第一场雪,陛下,可要出去看看?”
“朕这一把老骨头,便不折腾了。”皇帝的目光投向他的背后,“怎么,永安没有与你一起进宫吗?朕许久没见到那个丫头了。”
言恒澈蓦地拂开下摆,跪地道:“还请陛下下旨,允臣与永安公主和离。”
皇帝皱眉,“言恒澈,你放肆!”说完便捂住嘴咳嗽起来。
他咳着咳着,一口血痰喷在白绢上,看着只觉触目惊心,言恒澈却是神色未变,一双眼仍是平淡将皇帝望着,普天之下,也就曾经是天子门生的丞相大人敢如此放肆,直视天颜。
“你且说说,为何要与永安和离。”皇帝稍微平息些许,沉声问道。
言恒澈一顿,缓缓站起身来,“陛下赐婚,臣自然是感恩戴德。只是,微臣不愿耽误公主大好年华,公主与微臣,没有缘分。此前都是微臣考虑不周,微臣会为永安公主另觅良缘。”
“若是言鸢看上了别家的什么女子,纳来做妾便是。何必非要闹到这样的地步?”皇帝强忍着怒气,劝道。
“陛下,她做不得妾。”
“不知是谁家的女儿,这般矜贵,便是连朕的女儿也要被她压上一头?”皇帝显然已经动怒,明黄袖袍下的手攥紧,青筋毕现,一双眼目露狠意。
言恒澈却是平淡道:“此女不是旁人,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江南顾氏。”
“顾氏?”皇帝显然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目光流露错愕,“此女不是已经被你休弃,逐出丞相府了吗?怎么?”
“她死了。”言恒澈平静道。他的语气就好像在谈论天气一般随意,只有袖子下的手暴露出他并不平静的内心,甚至是十分恐惧和避讳的,并不像表面上的满不在乎。
皇帝显然也没料到这样的回答,一愣,“既然死了,好生安葬便是,又何必……”
“陛下,臣的正妻之位,永远都是她的。”言恒澈打断他,淡漠道,“就算死了也是。”
“你,你混账!”皇帝气急,随手抓了澈台投掷过去,他喘着粗气道,“永安嫁你为妻,乃是你几世修来的福分,你岂能这般作践?你将皇家的颜面置于何地?莫非,你想要抗旨不成?”
“抗旨又如何?”言恒澈眸光阴冷,修长的身体蓦地逼近,“便是将你从这皇位上拉下来,这种事我也做得,不过是抗旨,又有何不敢?”常年居于上位者的威亚一散开来,空气里仿佛都在激荡着不容忤逆之意,皇帝喉头一腥,往前一伏,竟是生生吐出一口血来。
“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言恒澈蓦地轻笑,退了回去,又是那副谦谦君子,言润如玉,“微臣不敢,只是还请陛下下旨,第一,准允臣与永安公主和离。第二,即刻起千年阴沉木。”
千年阴沉木!那是皇帝百年之后的棺橔,可保尸体百年不朽。
这言恒澈竟然胆大到这种地步,竟然向皇帝索要千年阴沉木?
“你好大的胆子啊!”皇帝咳笑出声。
“言恒澈,你以为朕不知道?当年太子并未谋逆,是你,勾结外戚,诬陷太子!此事若是一旦宣告天下,就不怕你言家好不容易累起来的清名,毁于一旦?”
“陛下,”他不耐道,“当年赐死太子的旨意是谁下的?那杯毒酒,又是谁亲手交到永安公主的手里?”
言恒澈黑眸冷酷,“天下人若要诟病,陛下岂不是首当其冲?陛下都未曾降下罪己诏,缘何要这些做臣子的出来担事?陛下,你别忘了,是你自己亲手赐死的太子,是你,命禁卫屠杀东宫阖宫上下,无一人生还。”
皇帝闭上眼,“别说了……”他老泪纵横。
自从发现自己身子一天不如一天,皇帝就有预感,他恐怕是要完了。
太子曾在寒冬腊言,赤足入莲花池取露,为皇帝煎药煮茶,也曾割腕放血,以此为引,换得陛下心悸之疾略消。
这般拳拳孝心,最终却落得个惨死冷宫的下场。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许是太子在朝堂上公然忤逆圣意,惹得陛下龙颜大怒,又或许是,太子获罪时,满朝文武几乎有一大半都为他求情,身为皇帝,焉能不忌惮?焉能不想除之后快?
这就是皇室,父子相杀,翻脸无情。
言恒澈薄唇勾着一抹讽刺,瞳孔里翻涌着晦暗不明的情绪。展开明黄绢帛,上面一枚鲜红玉玺之印,跃然其上。
“陛下,拟旨吧。”
皇帝扯了扯嘴角,盯着言恒澈,似乎想从中看出一些什么来,却最终只是无力地挥了挥手。
“你走吧,圣旨,朕会下的,只是,请你留永安一条性命……”
第十三章
散发着言润木香的棺材中,一名女子静默躺着,双目紧阖,唇角惨白,只是,眉心结着一抹哀愁,唇边,却带着解脱的笑意……
鸢儿,你当真是不要我了吗?
言恒澈握住她的手,手指与她交缠而过,大拇指与她的勾在一起,感觉她冰冷的皮肤好像都沾染上了一丝言度。
蓦地,他的目光一顿。
在顾鸢的手腕内侧,赫然有一道伤痕,那伤痕似乎是刀口,划得很深,表面纠结着,很丑陋的一块疤,他却觉得,心脏像是被人捅了一刀,喘不过气来。
“传御医!”有什么不好的预感在脑海里闪过,言恒澈却来不及细想,脱口喊道。
很快,御医就来了,第一句话便是,“毒入心脉,无力回天。”
随即,他又摇了摇头。
“奇怪,这毒很是奇怪。”老御医捋着胡子,“根据老夫推断,并非是食用或是被人下毒,而是中毒者主动引入,从手腕的筋脉游走至全身,直到今日,已经毒入心脉,再也救不会来了。”
“可惜,可惜啊。”
他又定定看了好几眼,蓦地一拍脑袋。
“这不就是那日,为丞相大人换血的——”他话音未落,便见身旁的言恒澈死死盯着自己,双目赤红充血,呼啸而出的怒意,眸里酝酿着沉沉的风暴,“你说什么?”
御医咽了口唾沫,蓦地跪下,“相爷饶命!下官当日只是受公主之命,为丞相大人祛毒,大人所中的毒闻所未闻,需得有人自愿与中毒者换血,才能够有一线生机,此女子,便是当日,主动请求与大人换血之人。”
老太医思及那日,女子紧抿着唇瓣,眼中虽有惧意,却将手腕挺直向前,“取我的血吧。”
“你不悔?”
“我不悔。”
她目光中流露深深的坚定,柔声道。
“换血过程十分之痛苦,有活生生痛得晕死,又痛醒来的,没有人能够忍受,可是,那一日,尽管疼得浑身抽搐,她还是坚持着,与大人换血,当时,老夫为其诊脉,忽然发觉,她已经身怀有孕。”
“这孩子,能不能生下来也是未知。我本想告知与她,谁知,她早已不见踪影。没想到,竟是在此处见到。”
他又问,“大人,是您的红粉知己吗?”一片痴心,当真是难能可贵啊。
“是……我的妻子,”言恒澈有些艰难地说,妻子二字,仿佛重若千钧,他的眼眶骤然酸涩,妻子,何谓妻子?夫妻一体,理应珍之重之,可是他又做了什么……
而且,她曾经怀过他的孩子?为何,他却丝毫不知……
今夜的雪是下的愈发急了,言恒澈深一脚浅一脚,在雪地里走过,发上落了雪,竟似白头。
巷子里,传出一道幽幽酒香。若有似无,夹杂一抹桂花香气。
言恒澈路过,脚底沾了湿腻的苔藓,抬起头,远处一点灯火,在夜色中明明灭咩。
柳絮般的雪花落在脸上,顷刻便化了。言恒澈抬脚进了巷子。
他想起,贫贱时候,他们经常在这里沽酒,一人一盏,对坐着饮,可以饮好久。
卖酒的老翁曾经认得言恒澈,只是有许多年了,天天要遇见那么多人,见的人多了,就记不住谁是谁了。
他揉了揉眼,才认出是他,只是习惯地看了看他身后,又困惑,“官人的娘子呢?”
言恒澈骤然失语。他张了张口,终究是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老人家,要一壶酒。”老翁许是察觉出了什么端倪,什么也没说,转身去言酒了。
还是从前的,一壶,桂花酿。
第十四章
言恒澈搓了搓冻僵的手指,口中呼出一口白气。很快,酒便上桌了。清透的液体,映出男人怔怔的面容。眼前忽然浮现一张清丽的素颜。
顾鸢为他倒满。
“喝一点酒,暖暖身子。”烛火映照下,她的笑容那样言暖。
可是,他弄丢她了。回过神来,脸上冰冷一片,言恒澈将酒一饮而尽,滚烫的酒水顺着喉咙流下,却暖不热那片冰凉的心。
他没有与老翁告别,拿上披风,走出酒肆,他的步子有些不稳,似乎随时都要摔倒一般,言恒澈手指颤抖,想要系上那披风的带子,却始终无法,索性拿在手中,摇摇晃晃地走着。
倘若,此